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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可怕的寂寞以及寂寞的可怕。

    所以她笑了起来。

    她突兀的笑使得风姑很有些讶异。

    楼外长着一种掌大圆叶的青花。

    花色甚寒。

    ——青寒花。

    这花已半开。

    ——这是本来要子夜才开的花。

    仿佛,唐仇清纯的笑声里,带着惊人的荡意,连花也为之早开些。

    这些花,多半都是养养亲手培植的。

    杜怒福看着半开的花,沉痛的问:“是你杀了小趾?”

    唐仇爽快地答:“是。”

    “然后你冒充小趾?”

    “不错。这样才能接近养养。”

    “那么,养养也是你杀的了?”

    “是的。我杀了她,才能嫁祸蔡狂,才能使梁癫去追杀他,铁手也得去阻止他们动手,我才能一口气毁掉你三个要援,使你们完全孤立。”

    “养养怎会没认出是假冒的?”

    “你没发现四大护法,都未曾出现吗?”

    “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没有把他们怎样,问题是他们会把你怎样。养养是看出来了,可是李凉苍偷偷告诉尊夫人:小趾同陈风威有染,怀了孕,不舒服,不能服侍她。张寞寂又提议:此事不能让老会主知晓,免得责罚他们的风威老大,所以敦请那位好心肠的妇人代为隐瞒。然后王烈壮趁机建议:以免社会主生疑,最好请人先行替代几天再说。他们‘请来’的人当然就是我。”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背叛我!?”

    “他们若不叛你,我又如何能接近七分半楼的大门前,连一个阻挡我的人也不曾出现?你们的人要不是死光了,就是叛掉了,不然就是全给调走了。”她慧黠地笑道,“你要打击一个人或一个集团的时候,有两个方法是最有效的:一是先孤立他,二是先使他们内里**互哄。两种方法都同样有效,并用却更有效。”

    “好,就算他们是背叛我,但他们跟我数十年了,他们有四个人,你可以用美色打动长孙盟主,但又怎么使他们背弃我?”

    “我对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方法。对付两盟一会,是大斗,不是小斗,自然得要用非同寻常的斗争手段。其实,他们并不愿背弃你,更不负背弃你之名——你何不问问他们去?”

    于是她发出一种悦耳的歌声。

    歌声悠扬,响彻云霄,仿佛能叫花开。

    然后,杜怒福在下楼之前,一连下了四次暗号都不见踪影的“青花四怒”,终于出现了。

    他们自楼上走下来。

    不过,只有三个人是走下来的。

    其中一人,是给“抬”下来的。

    他已失去“动”的能力。

    他的穴道受制。

    他的样子比一向满脸怒容的杜怒福更愤怒——。

    他是他们四人中的老大:

    陈风威

    杜怒福马上就明白过来。

    四人中,毕竟,老大风威未曾出卖他。

    他同时也了然:为何唐仇冒充“小趾’,其他青花四怒都没有看出来,而养养也没有立时拆穿,致遭杀身祸的原由。

    王烈壮道:“我们不是要背叛你,是你把我们逼成这样子的。我们只是要反对你,要为青花会作一些贡献和改革,我们不得已。”

    杜怒福怒笑道:“是什么奉献,我竟会阻止?是什么改革,竟不让我知晓?”

    张寞寂道:“我们跟你创青花会,舍死忘生,已计六年了。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别人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而我们还得在这儿穷磨干耗着,竟然还打算对抗大将军,反对大连盟,劫拿花石纲,这种自取灭亡、诛九族杀六亲的事,咱们才不干!我们是为了你好,为了青花会不灭于大连盟的势力下,才起来反抗你不智的号令!”

    杜怒福惨笑道:“要是你们真不愿干,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也不会逼着大家非干不可的。你们这样,只是为自己争取利益,不是为了青花会。不对抗大连盟,就一定会给大连盟吞掉。大将军狼子野心,一如战国之秦。六国要是一早切实采用苏秦建议的合纵对抗,若能看透秦国用了张仪之计,施‘远交近攻’之法,就不会给逐个击破、一一吞并了。我们要是并肩作战,联结其他帮、会、盟,奋力一拼,决不怕了大连盟,但若趁机投靠、自乱阵脚,只怕下场不会比一味投靠秦国、只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齐王田建好多少。田建是秦皇的结拜老哥,最后下场是给放逐饿死,凌落石力量抱负,当然不可与赢政相提并论,但对付敌人和战友的手段残酷。却尤有过之。”

    张寞寂和王烈壮一时面面相觑,答辩不出话来,李凉苍却道:“别的不说。至少,我们穷。本来种植了‘青寒果’可解一般毒症,而且还试植了‘大快人参’,能治一切血毒恶瘤,将它献上天子,必能封侯拜相,就算拿去药铺卖钱,也定必富甲一方,但你老是拿我们辛苦培植的成果去帮人治病,分文不取,有时还得倒贴、染病!咱们忙了一辈子,不想再这样厮混下去。你看,咱们自己身上身内,连你在内,都患有恶瘤,只是用内力和药力把它压住罢了,现在第七楼半长了一棵‘大快人参’,恰好够治我们五人的病,我们决不允你再作什么济世救民,舍身为人的愚行!我告诉你,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傻是你事,我们可不能老是跟着你傻下去!”

    杜怒福苦笑道:“这番话说的也是。你们是有权不赞同的。这些日子,都苦了你们了。我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对,对你们不够好,对不起。”

    他这几句话一说,寞寂、凉苍、烈壮三人都低下了头。

    杜怒福叹道:“你们情同手足呀。”

    李凉苍道:“杀夫人的是这位……唐姑娘……我们……可没这个意思。”

    唐仇只一声轻笑。

    她只环臂抱着肘,像看什么好玩事物一般地看着这几个人的对答。

    杜怒福道:“那你们要怎样?你们可以杀了我,你们可以自立为会主,我不争这个,但不可以把青花会卖给了大连盟,这样只是自找死路。”

    王烈壮却摇首道:“春秋时代,鲁国有三桓,晋国有六大家族。当鲁国国君政令不当之时,三桓可以制肘鲁君,发号施令,我们师兄弟四人,和会主有二十余年情义,我们是不会也不忍杀的,我们只要可以主掌大局,首先得不触怒大连盟的路线,避过这一劫再说。”

    杜怒福也摇头悲哀地道:“你们的想法太天真了,三国时曹魏有名士孔融,才华绝世,因曹操忌而遭杀,他的子女女的才七岁,男的九岁,听到父母被诛杀时,仍在下棋,若无其事。邻人讶异问‘父母遭难,你们还能这样?’两个小孩都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舍主人煮有肉汤,男孩捧着饮光,女孩问:‘活不久了,还要吃什么肉、喝什么汤?’男的忍不住哭了,女的说:‘如果死而有知,得见父母,应该高兴才是。如果死而无知,那还有什么可哭的!’后来曹操听闻了这些话,知道这两个小孩智慧过人,所以命人立即杀了。连小孩都晓得覆巢焉有完卵,你们的想法,岂不天真?你们拿晋鲁二国来警喻这样正好。晋国本应重耳一手重振,强大鼎盛,但为六大家族瓜分后,不但地位愈降愈低,而六大家族力量分散,不住互拼,谁有好下场?中行家和范家首先互拚而灭。原智家联合韩、魏二家灭赵家,结果在生死关头,韩、魏二家出卖了智家,与赵家联手,灭了智家。而鲁国三桓逐国君姬蒋,拒绝了孔子所提出的‘堕三国’之议,各自为政,互相攻击,最后仍一一为敌国所灭。历史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们还要迫不及待地坠入大将军所布的彀中,重蹈覆辙?”

    张寞寂见他两个同伴一时都答不话来,就横了心说:

    “我们都说不过你,所以,这些年来,就听你的。现在,变天了,大连盟支持我们当家发令,有唐姑娘为我们撑腰主持公道,到你要来听听我们的了。”

    杜怒福长吁了一口气:“你这样说,那就最好不过了,说到头来,你们不管为正义为公理为青花会,其实主要还不过是为了自己。人生里有很多大关节,将试炼出一个人的德行节操,这是一关,你们过不去,我也没话说了。你既把话说分明了,这样好,只不过,我想知道:其他的手足、兄弟,都到哪儿去了?你们夺权可以,只要拿出真本事;但杀人不许,自家兄弟,决不可自相残杀。”

    张寞寂反啐道:“什么大关小关的,你自己眼前的大关便过不去了。”

    李凉苍却持平地道:“兄弟们都给我们调走了。老大不肯听我们的劝告,只好先行制住。”

    杜怒福深深地望了穴道受制的陈风威一眼,在旁的唐仇忽道:

    “鹤盟的公孙照、仲孙映和孙照映,全给长孙光明听了我的话,调走了。”

    然后她又单刀直入地说:

    “你说那么多的话,旨在拖延时间,你们以为还会有援兵相救?”

    然后她格铃铃、格铃铃,清脆好听地笑了起来。

    笑得花枝招颤。

    “你的援手是不会来的。第一,我杀了养养,使得梁癫饶不了蔡狂,现在敢情在‘风火海’拼命。第二,你们最强的助援铁手,他去‘久久饭店’找我,但难免撞上失去了心上人的李国花,纵他摆平得了大相公,也得要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救李镜花,待他赶回上来时,七分半楼早已改朝换代,轮不到他来说话了。”

    然后她志得意满,喜孜孜地道:“怎么?我攻心为上,到现在,还未曾跟你们交战,但你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位高人,那么多江湖上的老手,却都给我一手打散了,我厉害吧?”

    “对了,”唐仇似记起来般的,“你的另外两位部属,宋国旗守在倒冲瀑,余国情守在四分半坛,他们没接到警示,不会赶来;青花四怒当然也不会向他们发出任何警示:直至我收拾了你们之后,我会亲自一一给他们‘警示’的了。”

    她美美地笑起来,充满自信的说:“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一个人就可以瓦解你们、解决你们了。”

    她踌躇满志:“我根本不必赵好、屠晚、燕赵来帮忙。我一个,抵得上一支大军。”

    凤姑提醒她:“可是,我和杜会主仍然活着,你还没有解决我们,你不一定能解决我们。”

    唐仇啧啧叹道:“你们还有抵抗力吗?你们的武功,本就不如我,而且我会用毒!更何况,你们两人都伤透了心,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她的话没有错。

    凤姑知道她说的胸有成竹,因为她是对的。

    杜怒福新丧爱妻。

    她发现他的白发几乎一瞥看去都有遽增,而且,他看来平静,但心口的毒瘤可能已然催发,以致他的两腋,已渗出了大量的血水。

    而她自己,也是个伤心人。

    ——唐仇果然够毒。

    她知道摧毁一个人的战志,要比以武力去打败一个人来得更有效。

    凤姑微喟。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她的心虽已伤透,但她的斗志未死:

    她还有:凤尾镖、麻雀神指和凤凰三点头。

    她决意一战。

    杜怒福也决心一战。

    他也伤透了心,爱妻新丧,而老部下却在此时出卖了他。

    可是也因为这样,他重新燃烧战志。

    ——必杀唐仇,为妻报仇。

    对付部属的叛离,他倒没有报复之心。

    人各有志。

    他虽然已感觉到胸口的恶瘤正在迅速恶化,但他仍得要打起精神一战。

    ——就算万一报不了仇,也得让一直都帮着自己的凤姑得以逃生。

    他毕竟是青花会的老会主。

    他还有看家法宝:

    嫁拳、娶掌、自妻妻人神功。

    两人都准备背城一战。

    决一死战。

    然而两人又同时现了一件事:

    他们已然中毒。

    毒力许或还很轻微,但只要一动武,不能用内力护住心脉,毒力就会迅速蔓延,再难支撑。动武时间愈长,毒力便愈难控制。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这小女孩何以敢那么嚣狂,那么笃定了。

    因为对方已胜券在握。

    唐仇似也看得出杜怒福和凤姑的惊疑。

    “我在养养的尸身上下了毒。薄毒,我不下太烈性的毒药,因生怕像铁手,老杜和你这样的高手瞧破。我只要淡淡的,薄薄的、一点点的足够把你们的功力大打折扣的毒力就好了”。唐仇清亮地笑道,“这毒就叫做‘失觉’它毒性不烈,也不难驱除,但就算是一流辨毒高手,也一样会被它骗瞒了过去;只要中了毒,你们发现的时候,已来不及驱毒了。是不是?就像现在,你们的情形!”

    杜怒福怒道:“你……你身为‘四大凶徒’之一,也算是名动天下,用这等卑鄙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凤姑平静地劝道:“罢了,杜会主,正邪之间互斗,正道总是敌不过邪派,主要便是因为邪魔外道,无所不用其极,赶尽杀绝,不择手段,而正道则太多顾忌、太多顾虑、太讲究此可为孰不可为也,所以难免吃尽了亏、落尽下风。”

    杜怒福点点头。

    他虽中了毒,但仍可聚合余力,全力一搏。

    唐仇忽道:“胡说八道,莫此为甚。”

    且一脸鄙夷之色。

    凤姑哂然道:“毒你是够毒的了,但理你是无理。”

    唐仇冷笑道:“真正够毒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自己是无理的。你们身以为正人君子,以儒侠自居,老是举孔圣人为良例,那么对你们开山祖师孔老夫子的夹谷之会,凛然无惧退敌而感到自豪吧?但齐国国君只不过是请来部落的舞者在鲁国君面前演出,便给孔圣斥为野蛮,当时斥退。齐国国君再请优倡作较轻松的表演,只因为没跳隆重而无趣的所谓宫廷舞曲、正统乐谱,便给孔子立下令卫士把一干无辜舞者砍手断足,吓得齐国忙把土地割让给鲁国。这算什么君子之风?也不是恃势行威而已!那些无辜的舞者,竟遇上一个毫不风趣的假仁假义伪君子!孔丘曾在摄相事时,把跟他齐名的大学问家少正卯处死,所列的罪名竟是对方学问渊博记忆好,但所知的尽是丑恶的事,以及指他居心险恶、迎合人意等等!他算是什么大学问家,只有他说没有别人说的话!其实,我们的手段,都是跟孔圣学的。他开了诬陷、暗算之风,真是百代至圣先师!”

    凤姑和杜怒福面对这看来才双十年华的小女孩,心中有比中毒更钜的惊诧。

    ——这小女孩虽然想法偏颇,但倒绝非不学无术之徒!

    只听唐仇又道:“我们懂得阿谀奉承、诌媚主上,但有谁比你们儒家大师先祖叔孙通?他在汉高祖得天下后,根据周礼订出了一大堆趴在地下、人人像狗一样惶恐、乌龟一样缩头才能觐见天子的礼节,好让日后的皇帝不再促膝平坐,而大摇大摆,高高在上,任意宰割鱼肉满朝文武百官!你们的经学大师董仲舒,把其他学说全定为邪说妖言,并订明凡不在五经之内的著作,不是孔丘所传的书,都得一律禁绝,不许流传。孔子传下来的是什么书?尚书只是古代帝王的琐碎文告、无聊宣言,礼记只要人安份守己,守一切不必要的礼,例如死了父母得要三年不许任事、不许开心。易经是部神怪玄异的书,所以人人都看不懂而又可以说只有他才懂。诗经的好诗都给你们的圣人剔除了,剩下的全得要冠上肃穆庄严的诠释。春秋则任意曲解和抹杀帝王贵族的罪行,却说是隐恶扬善,不信不实,算啥历史?这五部书,读到今天,还是在读,一味专研注释,牵强附会,已再没有其他的书。”

    杜怒福忍不住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太偏激了。”

    凤姑眼中却流露欣赏之色:“你很敢说话,想法也很新,但历朝以来,儒家侠士,总代表了正义的力量,像东汉太学生,以清正的力量,制肘宦官横行霸道,不惜以身殉之,不亦可贵吗?”

    唐仇笑了。

    带着薄怒。

    “这就是你们所津津乐道的儒侠烈事了吧?东汉的士大夫、太学生,也一样跟外戚贵侯联结,同流合污;宦官虽然霸道,但士大夫何尝不是一样:山阳郡督察张俭,路上遇上宦官侯贤的母亲,诬指她是强盗,杀了她,同时又杀侯贤全家百余口。皇帝下令大赦,李膺照样杀掉张成的儿子,只因为他父亲是宦官密友。司隶校尉阳球,靠娶宦官的女儿而起家,曾奴隶一般主动巴结服侍宦官王萌,但在他得势之后,亲自逮捕并刑审王萌父子,王萌只求他怜其父年老,让他们少受苦痛,处死便是,阳球就下令以泥土塞住王萌的口,将二人活生生拷掠至死。真是好个读书人、士大夫!还有济北相滕延,收捕宦官殷*时,连其仆婢宾客都一概杀尽,跟所谓万恶宦官、残毒外戚,岂非一丘之貉?还有士大夫头领袁绍,率兵攻入皇宫,对宦官进行灭种屠杀,就算平常行善积德,或不问政事者,一样死无全尸,连同长安城中较年长而无留发者,也疑是宦官,同死刀下。他们这样闹法,终于只把杀人魔王董卓引入了洛阳来,天下从此大乱。宦官也不见得尽是坏人吧?他们从小就受了腐刑,在险恶宫延生存保险,何其不易,何况他们也出了人材,如是不是宦官蔡伦造纸,今天你们下令还得刻竹片呢!你们自己斗不过人便是斗不过,少说什么正道不用卑鄙手段才输人,邪道还不及你们会充君子扣帽子压老子哩!”

    杜怒福听罢长喟道:“唐仇,你聪明过人,记心又好,若肯往正途勇进,定必前程光明。这几句话,是由衷之言,跟杀我不杀,全然无关。”

    唐仇却冷着脸道:“你真的听不懂我的话?”

    社怒福道:“怎么?”

    唐仇道:“我这意思是:我根本就瞧不起你们所谓‘正道’的,我看到为什么正道没有光明可言,又何必往什么正路上走!”

    然后她说:“我来这世上走一趟,只求大闯特闯,大闯一番便走——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有道无道!”

    话刚刚说完,她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鼓声、歌声、跳舞声。

    正当她脸色倏变之际,她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大开大阖大闯阵的杀声。

    唐仇脸上惊疑不定之际,杜怒福和凤姑也同样惊疑。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有人说:

    “得些好意须回手,仇儿,够了吧,你既然已拿到金梅瓶,只要偷掉大快人参了,你就履行诺言,把人放了,撤了吧。”

    山腰杀声依然大作。

    说话的人正在斜楼之顶。

    依着斜阳。

    一共四人,像四只鹤。

    一个领袖,三个护法。

    说话的人淡定、温和。虽然语音是激动而漏*点的。

    说话的人是:

    长孙光明。

    唐仇发现是长孙光明,她脸上有点发热,昵声道:“你怎么却先回来了,我不是要你在大车店候着我吗?怎么这般耐不住呢?总是这样性急!”

    凤姑见长孙光明和他手下三大祭酒竟一齐回来,眼中和脸上同时一热,却只淡淡地道:“你还回来作甚!这儿已没你的事,有事也不需要你。”

    两人都对长孙光明说了话,但长孙光明心里知道:唐仇的话听来很亲昵,但故意是要气凤姑的;凤姑的话听似很倔,但却是好意劝他离开的。两人的话里都有生气的意思。

    长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仇儿,你不是说,只要大快人参和金梅瓶的吗?现在既然得手了,还不走吗?”

    唐仇仰首,细细的脖子扬着细细的愤懑:“你这样倒回来,是不信任我吗?我本来要罢手了,你这样说,我倒要非干下去不可了!你要是舍不得她,休想我再睬你!”

    长孙光明这次说的甚为坚决:“你答应过我,放老会主和凤姑一条生路的,我听了你的话,不跟大将军作对,与大连盟为敌确不会有好下场,可是,青花会、燕盟的事我不管,但杜怒福是我的恩友、伏鸣凤是我的战友,要出卖他们,我是万万不肯的。”

    长孙光明这样一说,杜怒福和陈风威的眼睛当时发了亮,烈壮、凉苍、寞寂的眼神却都黯淡了下来。

    唐仇没想到这眼看可以稳操胜券的时刻,长孙光明会引领鹤盟人来变生肘腋。她清亮地道:“好,就算你阻止,我一样能杀得了你们。”

    “不可能的。”

    只听一个宏长的语音悠悠的道:

    “你不可能杀得了天下的人,正道不灭,浩气长存,一如午阳,就算你毒功再高,也无法在阳光里下毒的。”

    另外两种杀声也铁骑突破、银瓶乍烈地传了过来:

    “天不容人!”

    “人不容天!”

    “人不容人!”

    “天人不容!”

    另一语音却是低吟呢喃的,但却交织成一张杀气的网,覆天盖地地罩压下来:

    “咱嘛呢叭咪咆。”

    只见一大团人上了山来。

    ——之所以会是“一大团’的人,是因为一群人围住了几个人,但那几个人(准确数字是“三十一个人〈女子〉围住了三个人〈男人〉仍以雷霆万钧之势移动着,以致那以一种载歌载舞的曼妙身法包围着他们的人,身形也为之带动牵引,所以才一整“团”人地上了山。

    唐仇看到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中,已经出了漏子。

    怆然大呼的是梁癫,惨然念经的是蔡狂,扬声发话的是铁手——既然他们都来了,这局面的确没她先前所想象的稀松平常了。

    她冷然道:“没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阳光总不能一天照到晚的,乌云、黑夜都是它的克星。”

    “你’指的是铁手。

    铁手显然是“关键人物”。

    铁手骤然停了下来。那包围他们的三十一名女子,也遽停了下来,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铁手用一种极大的气势带动了整个包围的力量,直闯到七分半楼下,离唐仇已不到两丈之遥。

    铁手跟唐仇打了一个照面,仍心动于这女子之清之艳,还有清艳之余那好闻的芬芳。

    他在梁癫和蔡狂的剧斗中及时赶到,因为他发现了:既然原凶刻意制造出杀人凶手就是蔡狂,目的便是要引发梁癫和蔡狂拼命,而绑架小相公的目的,除了要大相公误会自己之外,就是要使自己疲于奔命,赴“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林店”救人了,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很简单,原因就是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泪眼山。为什么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七分半楼?这答案更为明显:

    对方此际正要对青花会和他的同盟展开不利的行动。

    所以他也立刻展开行动。

    他先赶上泪眼山,追踪蔡狂、梁癫的行踪(那并不难打探),直入风火海,刚好赶上梁癫疑虑不定:不知蔡狂是不是凶手?不知该不该杀蔡狂?

    铁手一赶到,即道明了一点:“养养决不是‘疯圣’杀的。”

    梁癫反问:“何以见得?养养的尸身上还刻了他平时最常刻的六字经文。”

    “就是因为那六个字,所以更可以肯定养养不是死于他之手;”铁手说:“你还记得吗?那六个字:咱嘛呢叭咪咆,左旁部首全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但疯圣通常刻这六字真言时,都是用‘发现吧?”

    梁癫这下倒省起了。

    铁手又道:“凶手也用你的‘小我敛’杀养养,显然打算万一嫁祸不上疯圣,也待蔡狂疑心是你下的手——可是,你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吗!想必也极不想遭人诬陷吗?”

    梁癫已经有点明白了。

    铁手知道事态紧急,定必要把两人宿怨打散,才能齐心一致,共御大敌:“我们且来试一试:要是这口金梅瓶是真的,那么疯圣就有杀人夺宝的嫌疑;要是金梅瓶是假的,那么真的必定早已给凶手取走,只留下假瓶来栽赃蔡狂……传说金梅瓶能使谢花复苏、萎花重开,我这儿手上有一朵诸葛世叔相赠的‘’听说佛祖拈花微笑,便是这种花,十分灵异,我把它放在瓶口上,若它化作金色,便证实这是真的金梅瓶。”

    他把花置于瓶口。

    三人屏息以视。

    ——结果,‘’几乎成了透明。

    花仍是花。

    但凶手已不是凶手。

    ——蔡狂既非凶手,那么凶手当然旨在调虎离山,引他们互相残杀。

    所以他们最迫切的一个行动就是:

    赶回去。

    ——立刻赶回七分半楼去!

    其实铁手赶去风火海阻止蔡狂和梁癫格斗之时,并未猜得长孙光明会有变异,他只是认为:既然凶手和敌人要借狂僧疯圣二人互斗来打击七分半楼的势力,不消说一定不会让长孙光明作调解,是以这“鹤盟”盟主只怕也有危险。

    铁手是拟把长孙光明的危境也一并解救。

    但他却未在“风火海”遇着长孙光明:

    这时候,他也猜得着一些端倪了:

    ——长孙不是身遭不幸,就是有点蹊跷了。

    他敦请狂怒、悲愤中的蔡狂与梁癫,不能在悲愤和狂怒里少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梁癫在“锦衣帮”和蔡狂在“污衣帮”的实力一齐动员了过来。

    ——这两人虽然独行天涯,但毕竟是一帮之主,凡所过处,必有势力潜伏。

    蔡狂和梁癫也是爽快人。

    他们知道情况紧急,立即发出旗花、暗号:连同他们原属“五泽盟”和“南天门”的力量,也一起号召了过来。

    ——历久以来,丐帮高手,弟子,一向擅于联系,连络精密,所以凡有急变,无不应命赶到。

    铁手与狂憎、疯圣,在往七分半楼的半山腰上已遇上了阻截。

    三十一个女子。

    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们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杀势,都是绝招。

    铁手却没正面交锋。

    他们强大的气势,把包围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给带上泪眼山上。

    唐仇见铁手把梁癫、蔡狂拉上山来了,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蔑然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只为官府效命、为朝廷卖命、只会抓捕罪犯、不敢惩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门捕头!来吧,你们这回儿人多势众,小女子也不见得怕了畏了,请。”

    铁手微微笑着,朗声道:“咱们四师兄弟,幼承师训,行事宗旨一向都是:为正义而战,除暴安良,只求尽心尽力。从不以众欺寡,不以强凌弱。不问情由,不讲情理,只因职责在身便乱抓人冤杀人的事,我们过去不曾干,现在不会做,将来也决不屑为!以拳头称霸,那是野兽行径;以德行服人,才是侠者所为。如果为王法所囿,只为朝廷效命,那我们也不外是鹰犬走狗而已。我们兄弟四人,对抗错误的指令和不服从冤噬的刑决,绝对多于力争强斗胜的械斗比武。我们一向是官可丢、头可断。血可流,但侠义之心是万万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听得为之语塞,心想:近年来,四大名捕声名鹊起,确是为此之故,其行事作为,大抵与铁手所说,是一致无异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说的好听,又不见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救一救可怜无助的李镜花!?”

    这时,忽听一人沉声喝道:

    “小唐,你闹也闹得够了吧!此情此境,你还要逞强,不要大伙儿相助么!”

    只见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浓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饭店的掌柜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称的‘九九修罗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关键,但她在这危局中见燕赵及时赶到,无疑是极大强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绿林中人,这又有啥关系?我不闹则已,一闹则就得大闹特闹,闹个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赵浩叹道:“你还是那么爱闹,四师兄弟妹中就你最爱逞能!我怕你自己现在已闹得无法收科了!你可知道这铁游夏年少时候的经历吗?知已知彼,始能百战百胜;你这样莽撞,够毒但仍不够精,只能闹不能闯!”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时候是猪是狗还是乌龟王八满地爬,关我屁事?”

    咀里虽是这样说,但心里不免好奇。

    这相貌堂正、气宇过人的铁捕头,年少之时到底有过什么了不起的经历?者不来,蔑然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只为官府效命、为朝廷卖命、只会抓捕罪犯、不敢惩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门捕头!来吧,你们这回儿人多势众,小女子也不见得怕了畏了,请。”

    铁手微微笑着,朗声道:“咱们四师兄弟,幼承师训,行事宗旨一向都是:为正义而战,除暴安良,只求尽心尽力。从不以众欺寡,不以强凌弱。不问情由,不讲情理,只因职责在身便乱抓人冤杀人的事,我们过去不曾干,现在不会做,将来也决不屑为!以拳头称霸,那是野兽行径;以德行服人,才是侠者所为。如果为王法所圃,只为朝廷效命,那我们也不外是鹰犬走狗而已。我们兄弟四人,对抗错误的指令和不服从冤噬的刑决,绝对多于力争强斗胜的械斗比武,我们一向是官可丢、头可断、血可流,但侠义之心是万万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听得为之语塞,心想:近年来,四大名捕声名鹊起,确是为此之故,其行事作为,大抵与铁手所说,是一致无异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说的好听,又不见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救一救可怜无助的李镜花!?”

    这时,忽听一人沉声喝道:

    “小唐,你闹也闹得够了吧!此情此境,你还要逞强,不要大伙儿相助么!”

    只见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浓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饭店’的掌柜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称的‘九九修罗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关键,但她在这危局中见燕赵及时赶到,无疑是极大强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绿林中人,这又有啥关系?我不闹则已,一闹则就得大闹特闹,闹个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赵浩叹道:“你还是那么爱闹,四师兄弟妹中就你最爱逞能!我怕你自己现在已闹得无法收科了!你可知道这铁游夏年少时候的经历吗?知己知彼,始能百战百胜;你这样莽撞,够毒但仍不够精,只能闹不能闯!”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时候是猪是狗还是乌龟王八满地爬,关我屁事?”

    咀里虽是这样说,但心里不免好奇:

    这相貌堂正、气字过人的铁捕头,年少之时到底有过什么了不起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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