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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00.net,最快更新少年铁手最新章节!

    老实说,我行衰运已衰惯了,好运我已行不惯,所以就算是衰运我也一样能做事、奋斗、活下去。/Www。QВ5。c0М

    他们遇上了埋伏。

    英雄但怕病来磨。

    ——好汉呢?

    好汉最怕是埋伏!

    他们到了“紫竹坑”一带,乱竹杂草横生,那竹的形状,非但不觉清雅,而且还生着痴皮,像斑剥的蛇,发出腥味,很难看,这种怪竹多长得像木瓜树般矮,但也有突出的数株,高大如乔木。

    地上湿漉,青苔和赤苔上之间粘着湿土,从山涧溢出来的急湍打从上面滑过,但都未成溪,只是一条条、一道道,密布如臂腿大小粗细的水沟,一不留神,就会踩入沟洞里,拔足不易,或不小心绊倒,跌个落水狗。

    走到这里,谢子咏突然觉得心绪不宁。

    他连忙拔了几根爻草,一面走一面卜算。

    陈笑向没耐心,今晚他不幸拈阉,结果只分到只鸡屁股,正是越吃越饿,这儿又湿又脏,向来好干净的他更是心头火起,催促道:“还不快走,留在后头,当心鬼抓了你。”

    谢子咏一看卦像,大吃七八惊,忙跑到前面去。

    陈笑啐骂道:“忽前忽后,死而无后!”

    谢子咏心慌意乱:“你别骂这个!我占的卦,是泥足深陷,九死一生,走后面恐怕难落个全尸一一”

    话未说完,至少有三百五十件暗器打向他,还有“天机”诸子。

    这是遭暗算的刹那。

    张三爸立即警觉。

    他发出急啸。

    他身边的七名高手都立定阵势。

    两个在前,两在左右,一护后,一掠阵,把中枢主阵的张三爸围拢着,同时,也匡护了张一女。

    这些暗器来势极快。

    这暗算也来得极突兀。

    但“天机”八人的阵势也几乎是在暗算埋伏发动的同一刹间完成。

    其中一名掠阵的人,是正在担惊受怕中的谢子咏。

    三百五十多件暗器,有三百四十多件已落在地上、树里、草丛中。

    其中有十多已击着命中。

    三百四十多件暗器中,有三百另四件是谢子咏一个人拨落的。

    用他的手上一支判官笔。

    因为是由他掠阵。

    他虽然害怕,但他是“天机”成员,他决不逃避。

    他要护着大家。

    所以他着的暗器也最多。

    最少有七件。

    ——像这种暗器和放射这种暗器者的腕力,只要捱上一至二件,普通人早已回天乏术了。

    谢子咏不是普通人。

    但他也是人。

    再厉害的人,也只是人。

    人就是人。

    谢子咏重伤。

    伤重。

    他哼都没有哼一声。

    仍然掠阵。

    掠阵的意思就是打前锋。

    这时,敌人已潮水般拥了上来。

    谢子咏就迎了上去。

    以他的笔。

    他的笔如虎尾。

    横扫千军

    当者披靡。

    他一下子至少杀倒了二十名敌人。

    可是要把他杀倒的敌人又来了六十名。

    每一名敌人,都是江湖上已扬名立万的好手。为首那名,左手拿九十七斤重的“石火黄金杵”,右手使的是鹅毛般轻的“孔雀翎”,一柔一刚,不但声势夺人,也气态慑人。

    谢子咏决支持不住了,这时候,他就瞥见在最高的一棵竹树的竹叶的竹梢的竹尖上,月光映着一道金色的刀光:

    刀刀刀刀刀刀刀

    斩了下来。为首的那名大敌登时身首异处。余众亦为之震住,一时不敢立攻。

    来的是先上跃而一扑而下出刀猛斩的郑重重和他的“大马金万”。

    同样的,押阵和抵挡左右攻势的“天机”子弟,也各在奋战中大有斩获。

    交手只不过片刻,敌方已丧生三十九人。但“天机”除张一女外,无一不受伤挂彩。

    他们毕竟在对方的突袭中已退守到比较有利的地方。

    他们仍在苦守。

    ——最大的成就感是:他们还护着张三爸,安然无恙。

    随而陈笑发出一声惊叫。

    张三爸五指紧捏着一条蠕动的虫。

    红黑二色相间的虫。

    那张条虫原是在他脚上的。

    它已螫了他一口。

    他抓住了它。

    张三爸的眉心冲起了一道赤红。

    他恨恨地道:

    “巴比虫。”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真正的暗器和真正的暗算是在这儿。

    ——这一条虫。

    它螫了张三爸一下。

    张三爸是他们的“龙头”。

    ——龙头中伏,其他龙尾龙爪龙骨龙筋,再强再劲又有何用?毕竟蛇无头不行,龙也一样!

    “巴比虫”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虫的名字。

    巴比虫是“九分半阁”的阁主。“九分半”是指他做事和出手的方法,他行事若无九分半的把握,便不会轻易出手,所以他出手几乎无有不胜;他出招也每施九分半之力,剩下半分力自守,他一向认为:如果出手只使一半力气,便难以取胜,若全力以赴,又恐难以自守,所以他每出手只以“九分半之力”,足以取胜,也不忘自保。

    巴比虫养了一批死士和一种虫。这种虫很阴毒,会听咒语行动。他与人对敌时,放出毒虫,这些虫有的爬的、有的飞的,有的钻入士中又钻出脚底,有的弹上树梢又弹落头顶,螫着了便得毒发攻心,三孔溢血(左眼、左鼻、和左耳)而死。他手上的死士多为他效命,而他却为朝廷那一般残民以虐的豺狼效命,毕竟,蔡京、王黼他们是大官大将,有些事,确有些不便下手,这使得请巴比虫这种人代劳,也自然会有巴比虫这种人来争相代劳。

    此际,巴比虫埋伏“天机”,他叫所有的部下发动暗器攻袭,但他的“巴比虫”,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逼近龙头张三爸,终于咬着了爸爹一口。

    一口那就够了。

    ——主敌已中毒。

    余敌不足畏。

    他立即下令:全力攻杀!

    他们且战且逃。

    蔡老择立即为张三爸剜毒疗伤。

    梁小悲背着张三爸就逃。

    陈笑和何大愤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谢于咏与郑重重殿后押阵。

    黑夜里人影晃错,白刃闪动,都是敌人。

    陈笑和何大愤已杀红了眼。

    他们两人一起冲锋,一并冲杀,但杀势和冲势都不一样。

    何大愤大开大杀。

    他用的是:

    一口针。

    他也是“下三滥”何家的后裔。

    “下三滥”何家出身于市井,市井之徒,抄起菜刀、扫帚、垃圾、粪便,无不成兵器。只要方便、就手、能对付人,那就是对武器。

    妇女常常刺绣,做女红。

    所以针线都成为一个绝学。

    何家尊主“何必有我”的师妹何是好,创了一套“暴风骤雨狂绣法”,何大愤却学了七成。

    他是男的,却爱做女红,喜欢针织。

    别人笑他,他说:“男人既可以当厨子,为啥不能擅刺绣!”

    他的绣法更加大开大阖,经得张三爸指点,更推陈出新,别树一格,能有大成。

    而且如长江大河,一气直下。

    他的针很细。

    很尖。

    很利。

    在黑夜突围中,那一根针,几乎看不见。

    但他看得见,就算看不见,也听得见:“到处都是敌人。”

    他以“乱云密绣法”、“大江东去法”、“长河落日法”、“大漠孤烟法”、“急雨空山法”飞针疾刺。

    敌人捂眼倒地,哀号不已。

    其时却有亮光。

    有亮的地方他不敢刺。

    因为他知道那是陈笑的“诱敌之法”。

    有亮光的地方是陈笑祭起的灯笼。

    至少有十三盏灯笼。

    在黑夜里,有光亮起的地方,就是有人在那儿。

    所以敌人都往亮的地方攻去。

    ——但他们忘了,世上有一种火,也是亮的,但有那种“火”的地方却没有人,火是悬空浮游的。

    那种“火’就叫“鬼火”。

    当敌人攻击了个空,但却给陈笑瞥了个分明。

    他那时才出袭。

    他的武器是“大力金刚杵”。

    他的金刚杵只要沾着人的尾指,就足以把对方震得重伤十九级,呕血卅七口!

    所以他用他的灯笼,何大愤以他的细针,一起冲出重围、一齐杀出埋伏。

    “天机”组织的人,极为悍强。有一种人,是宁死都不投降的;另有一种人拼命都不认命的;还有一种人,是拼命都不放弃的,张三爸训练出来的高手,无疑都是这种人。

    如果敌人多上五倍,“天机”一定冲得开去。

    可惜敌人是五十倍之多!

    也就是说,是一个人力敌五十人。

    五十名高手。

    何况,他们暗算在先,且预先布好埋伏,使他们每走一步,都要踏上三五道陷阱。

    更且,张三爸本来已负了伤的身子,一上来又中了毒。

    剧毒。

    张三爸下令:“你们别管我,分头突围。”

    他们听到这命令的反应是一致的:

    不管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违抗“爸爹”的命令。

    违抗命令不管是好意的,还是恶意的,都会有后果的。

    他们终于冲杀到“七蠢碑”。

    这组织号称“天机”,的确是机变过人:他们乍然遇上突袭,在瞬殁刹亡的生死一发,已一齐且一致的决定,全力往“七蠢碑”冲杀过去。

    他们不四散而逃。

    更没有分头狼窜。

    他们仍乱中不慌,齐心一致。

    他们要在败中求胜,以攻为守。

    他们并没有崩溃。

    反而,他们遇挫不折的意志,所以击毁了包围和埋伏。

    陈笑负伤。

    何大愤负伤。

    他们都以一种“他日计算伤疤时比一比当日突围时谁勇奋些”的豪慨冲。

    因为这种精神力量,连死都当作“死罢了,没啥了不起”的勇决,所以,他们终于冲开了一条血路。

    到了七蠢碑。

    七蠢碑是昔年武术大师韦青青青为他所认为的:历史上七个蠢人立的七座碑。

    这七座碑恰好立在天崭一线天的隙口,成一弧型,待他们攻入此处,就可以此为屏障,反击来敌。碑屏之后,还有一处古刹,早已年久失修,成了一片废墟。古刹后有一羊肠小径,可通往蝈蝈村一带。

    终于给他们杀入“七蠢碑”。

    殿后的谢子咏已伤重,是“大马金刀”郑重重一面斩杀逃兵,一面扶持着他。

    他们一面力战,还要等张三爸安全杀出血路他们才跟退。

    他们一面退敌,一面还在交谈:

    “你杀了几个?”

    “二十八。”

    “我卅三。”

    “你受伤了?”

    “废话,谁不受伤。”

    “不过,我这伤……”

    “有什么了不起,死就死。”

    “对,死就死……”

    “好险,我替你挡了那一下,你要小心些。”

    “喂,留神,又来了!”

    “嘿,八师兄,你——!?”

    郑重重这时才发现他挽扶的谢子咏已然命殁。

    他狂嚎。

    他下刀更重。

    步若奔马。

    是以,他成功地截退追兵,退入七蠢碑。

    到了碑前,他才能歇一口气,悲喊:“爸爹,八师兄他已

    突然,七蠢碑闪出七道人影。

    有一道人影奇快无比,竟还浑身闪着异光,此人手执十九尺九寸长刀,一刀斫着了郑重重。

    另外六人则急攻张三爸。

    梁小悲狂吼一声,震住六人,手中飞耙一下子已锄倒三人。

    剩下三人,也给蔡老择接了过去。

    可是那满身异彩的人,一刀杀了郑重重,已揉扑向张三爸,这人全身闪着异彩,身上竟似挂满了七彩的星星,使他看来诡异无比,而他的狞笑亦更是诡异无比:“相好的,我来了!”

    话说当儿,一记九环三尖八角棱,已飞袭张三爸。

    张三爸双目一瞪,暴喝道:

    “巴比虫,你趁人之危!”

    这时,九环三尖八角棱已然劈面攻到!

    张三爸突然出指。

    (巴比虫大吃一惊!)

    张三爸的指法很奇特。

    (巴比虫埋伏在七蠢碑已久,准备一击即杀张三爸。)

    张三爸是以拇指戳出。

    (张三爸不是中了毒的吗?他不是给“巴比虫”咬着的么?怎么这么快便回复了战力!)

    张三爸的拇指是夹藏在掌心的中指与无名指间,突露出一小节,便以那一截指劲出击的,以致乍看去,以为他在出拳,而不是在出指。

    (张三爸竟还能施“封神指”!)

    巴比虫此惊非同小可!

    但他已来不及撤招。

    他只有硬着头皮强攻。

    棱长十一尺七分三。

    ——张三爸就算能戳得着他,也先得给三尖八角九环棱穿出十一尺七分三。

    (那时,张三爸还有命吗?)

    (没有命的人,还能杀人吗?)

    所以巴比虫决定硬拼。

    但他忽略了一个人。

    蔡老择。

    他然然冲前,双手扣住九环梭。

    巴比虫不怕。

    ——九环棱是扣不住的。

    他又疏忽了一件事。

    蔡老择的外号。

    一一“小解鬼手”蔡老择。

    蔡老择是“黑面蔡家”的后裔。

    ——“黑面蔡家”擅于打造兵器。

    武林中人的趁手兵器,莫不是蔡家打镌的,而且,也以蔡家打造的兵器为荣。

    蔡老择本来就擅于镌造兵器。

    他更能分解兵器。

    ——一个人既然精于建构某事物,由他来解构此事物,也理应不难。

    经张三爸的因“材”施教,蔡老择能在片刻间接好一把三驳五瓦枪,但也能在顷刻间拆掉一支七头三节棍。

    是以三尖八角九环棱才攻到,他已立即将之拆除。

    就在巴比虫发现自己手上几乎是“空无一物”之时,张三爸已一指捺在他额上。

    巴比虫大叫一声,翻身腾空疾退,全身异光几暗而灭。

    他按着额,与另三名高手,不敢恋战,急退出七蠢碑。

    他着了张三爸一指。

    ——那是“封神指”中极犀利的一击:“点就点”。

    但他居然还能保住性命。

    因为张三爸那一指,也只能发挥四成功力。

    张三爸遭“巴比虫”螫伤,毒气攻心,但他在撤退入七蠢碑的短短时间里,已用绝世内力逼出了三成的毒,加上蔡老择的及时吮毒敷药,又压下了三成的毒。

    所以张三爸才能出手。

    一出手就伤退巴比虫。

    ——如果他未曾负伤在先,巴比虫就断断不可能逃得出七蠢碑。

    巴比虫伤逃。

    攻势立止。

    “天机”苦守七蠢碑。

    “天机”立即整点人数:

    剩下的是“大口飞耙”梁小悲,“小解鬼手”蔡老择,“灯火金刚”陈笑,“一气成河”何大愤,“玉萧仙子”张一女。

    还有毒未尽除的张三爸。

    这就是冲杀的代价。

    外面的重重埋伏,似乎也在重新调配、整合中。

    暴风雨前的沉闷。

    杀气的宁静。

    杀意的雨密布天地间。

    外面竟行雷闪电,下起大雨来了。

    余下的毒力,张三爸再也逼不出来的。

    因为他伤心。

    ——竟遭受埋伏,对方以超过五十倍以上的战力,来暗算自己,以致又折损了两名门人。

    这一路上,已伤亡了许多门徒了,几乎每一个人张三爸的记忆里都有一大段不能忘怀的往事,可是,一个个在身边死亡,一个个地在世上消失,现在剩下的几个人,都亲如一家人,结义不能叙其情,师徒不能述其爱,但好不容易千山万水渡难脱险地来到这儿,却又再失了郑重重和谢子咏两人,张三爸心中的难受,真是堪似吞下九尖箭镞,比毒的煎熬还折腾难受。

    因为郑、谢之死,使他生起了“既然他们也死了,我也不活了”之心,没有了斗志,内力就不能凝聚,“巴比虫”的毒力也就一时逼不出来了。

    斗志本来就比武功更重要。一个人武功再好,只要没有斗志,还是非败不可的,但若一人武功并不十分好,但斗志高昂,那仍有胜机。

    梁小悲和蔡老择一个立即掩护张三爸进入古刹,另一个则在隘道前古碑后埋伏,谁要攻进来,都过不了他们这一关。

    但两人对退、守之间有争持。

    梁认为:“根本不要固守七蠢碑,趁敌人布署未定,马上放弃据点,抄小径进入蝈蝈村,尽快脱困为上。”

    张一女和蔡老择反对:

    “不能退,因为爸爹毒未清除,不便移动;咱们人数已够少了,万一又遭受暗算埋伏,恐怕已不堪折损了。”

    蔡主张:“死守七蠢碑。我们在冀州还有小炭头那一批人,只要我们放出讯号,很快便会有援军来救。固守可稳,急退难保。”

    梁小悲和张一女都不赞同:

    “不可久守此处,一是粮食可虞;二是我们都受了伤,不耐久耗;三是敌方的援军必比我们的人先到,那时,就只有捱打的份了。”

    张三爸忽道:“我决意要反攻。趁他们主帅受创,阵脚刚乱,我杀回去,不守反扑,不退而进,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同时为谢老八和郑十一雪此深仇。”

    大家都甚为赞同。

    除了张三爸之外,大家都很年轻。

    ——其实作为一个武林领袖而言,张三爸才不过四十一岁,也极年轻。

    年轻人比较敢:

    敢拚、敢斗、敢死。

    蔡老择比较审慎:“爸爹毒力未消,还是他留守这儿,主持指挥,由我们冲杀便好。”

    梁小悲却较心野:“我们不止冲回紫竹坑,还分头二批,冲向蝈蝈村,万一有一批人不幸,还有另一生路。”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劝降的话:

    “张三爸,你和你门人还是降了,我们的‘神骑营’官兵全包围了这里,你们是逃不了的了。你们知机的马上投降,我保你个官儿当当。”

    张三爸跌足叹道:“吴公也来了,命也。”

    “是他吗?”蔡老择狐疑地说,“说不定只是巴比虫在虚张声势。”

    张三爸摇首道:“他这一路来埋伏了我们不少次,阻杀了我们不少人,我认得出他的声音。他来了,外面就不止十面埋伏了。”

    梁小悲却激发起豪情胜概来:“好,死就死,点就点,吴公来,也正好一并杀了是一双,管他!爸爹,我们几时冲出去?”

    他原来是粤南“太平门”梁家的子弟,一旦心怀剧烈之际,便说了粤话。

    “天机”组织的过人之处,便是收容了不少各帮各派各家各门的子弟,发其长而修其短,大家都能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为“天机”效命效力,无悔无怨。

    “不对,不是我们,是我。”张三爸语音坚决如铁鸣,“你们全往后撤,逃向蝈蝈村;我一个人去攻紫竹坑,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你们一定能逃得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没听说吗?他们要的是我,只是我,还要给我个官衔当当呢!你们毋庸陪着一起送命!”

    蔡老择、陈笑、何大愤、张一女、梁小悲无一不立时抗议。

    “这是命令。谁抗命谁就立逐出‘天机’!”

    张三爸决然道。

    “你们走!立即走!”他不留一丝转圜余地地道,“滚!我等你们全滚了,才能放手一搏!”

    众人不知所措。

    张三爸下令:“从现在起,我数到三,谁不走的,谁就是‘天机’叛徒,我立即劈了他。”

    他不要人陪着。

    他要一个人反攻。

    他所恃的不是斗志,不是勇气,而是死志,还有浩气。

    他以坚定无比无比坚决的声音开始数:

    “——……”

    谁都看得出来,他已下令,生死不改,九死无悔。

    “二……”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三!”

    蔡老择和梁小悲相视一眼,忽一齐跪地,冬冬冬叩了三个响头。

    “爸爹保重。”

    “爸爹珍重。”

    然后相继行了出去,不舍依依。

    他们既这样做了,陈笑与何大愤,也不能再选择了。

    他们也向张三爸跪拜,起身时已泪流满脸,不舍之情,洋溢于色。

    张一女哭道:“爹,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门人,你可以杀了我,但我无须遵从门规,我决不走……”

    张三爸缓缓闭上了双目。

    泪珠更挂到他的颊上。

    四十一岁但像已历了四百一十年的沧桑的他,面颊上的皱纹似经常翻的书面。

    他的四大战友,(不管是徒弟或同门)正离他而去。

    这却正是他所要的。

    逐走他们,他才可以安安心心地去死。

    或者去拼死。

    然而他的小女儿却不肯离去。

    死也不肯走。

    “你去……”他涩声道,“去送一送他们……”

    张一女含泪点头。

    待女儿走出庙门,他就开始设法静下来:既然要拼死冲杀,就至少把体内的毒力再逼出一些,以俾多杀数敌也好。

    一一只要自己缠战愈久,他们就愈有机会逃逸。

    可是,他一时也无法静下心来。

    所以在体内的毒力更逼不出来。

    ——他刚才是失去了逼出毒力的意志,现在是有了斗志,但心已乱,一个人只要心乱,便不成事。

    这时,女儿回来了,全身都湿透了。

    她居然用荷叶装了一勺子水。

    檐前水滴。

    另外还有一块肉。

    烧鸡腿。

    “陈笑刚才为你留了一块肉,你吃了吧,待会还要拼杀呢。”张一女说,“何大愤临走的时候,还掬了一叶清水,给你送鸡肉。”

    张三爸着手接过了。

    他知道这不只是肉,不只是水。

    而是情。

    还有义。

    外面有点嚣喧。

    “大军来了,外面坑口的伏兵似要重新调度;”张一女宁谧地说,“吴公像调集了不少兵马来。”

    张三爸却觉在月光之下,他这个熟悉的小女儿更宁静得有点陌生,像一座玉砌观音。

    “他们走了吧……?”

    “走了。”

    “大概也走到蝈蝈村了吧……”

    “快了。”

    “我也该出手了,不然,就不能跟他们应合了。”

    “爹先把水喝了,肉吃了。”

    “这时候……谁还吃得下——”

    “您一定得吃下去。”

    “你等我一出手,立刻就走,赶上他们,知道吗?”

    “我不走。”

    “你不必跟我一道死。”

    “别逼我走。”

    “你同情我?”

    “爹不需要人同情。”

    “你真要同情我,你就得跟他们一样,立刻给我走得远远地,少分我心,别拖累我。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日后‘天机’复兴,得要全靠你了。”

    “不,‘天机’是爹独创的,‘天机’成也爹爹,毁也爹爹,所以爹不能死,我不走,大家也不走……事实上,他们也不会走。”

    “什么!?”

    “他们没有走。”张一女闲闲地说。

    “他们是听你的命令,离开了古刹,但已冲杀入紫竹坑,刚才的骚动,就是他们杀入重围的声音。他们要我告诉您:您得趁这时机走!”语音仍意态甚谧,平静地道。

    张三爸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们……竟不听我的话……”

    张一女却比他还坚决:“就那么一次。现在,他们身陷重围,大概已正开始牺牲了,您再加入也无用——您还是逃吧。”

    张三爸痛心疾首地道:“他们为我舍命,我岂能独活!?”

    说罢,一脚踢开庙门,正要冲到雨里敌里去。

    忽听一人朗声道:“出生共死,谁也共同进退,谁也没有独活!”

    “轰”的一声,瓦顶碎开,一人落了下来,落在古刹内七座残缺不全的神像旁,而他右手上,还扣着一人,这给扣着的人,手上又扣着一人,而这给扣着的人,手上又另扣着一人,如此,他右手总共扣着四个人,而左手只扣住一人,连他自己一共六个人,从破瓦处落到殿里来。

    这刹那间,张三爸脚踢开刹门,但乍听后头有异动,生怕张一女遇危,身不转而势疾退,“封神指”出,一指已捺在来人额上。

    这一下变起陡然。

    那人竟没有避,还是避不了?

    这失呼的同时,有四个人声音一齐叫:

    “不可——”

    张三爸倏然止指。

    指已印在来人的额上。

    但并没有发力。

    ——因为不管是张一女,还是那四种声音中任何一人,都是张三爸至信任的人,只要任何一个声音喊出的话,他都会听,何况是五个人一齐要制止他的出手!

    那四个声音,当然是四个人:

    四个张三爸此际心中正悬念的人:

    一气成河何大愤,

    灯火金刚陈笑,

    大口飞耙梁小悲,

    小解鬼手蔡老择,

    ——这四人不是冲锋杀敌的吗?

    他们四人是去拼命、送死的。

    他们,“听从”了“爸爹”的命令:立即离开了张三爸。

    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先张三爸一步把命拼。

    他们还是“天机”的弟子。

    他们还要为张三爸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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