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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换了三任班主任。1958年秋季升入初三时,班主任老师换成了陈月莲先生。(那时我们读中学,对老师都称先生,不论性别)
开学前一天,陈老师召集班干部开会,我第一次与陈老师接触,但她却笑着说早就认识我了,原因是我读初二时,曾经为班主任贺老师画过两张教学挂图,贺老师向她介绍过我。陈老师与贺老师都是教地理课的,她俩在一个教研组。她的笑容使我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陈老师当时还是一位参加工作不久的青年教师,中等身材,剪着齐耳的短发,白衬衫塞在蓝长裤里,脚上穿着一双翻毛麂皮鞋,平时背一只帆布书包,走起路来步伐很大,给我一个朴素、利索、干练的印象。当时,她的咽喉正发炎,在听我们讲话时,她就把茶杯端起来放在唇边做雾化治疗。
那时,我的家庭正遭到灭顶之灾,父亲由于“补课”的需要被划为“右派分子”,受到的惩罚一次比一次沉重。他的工资从最初的保留薪(从解放前保留下来的标准)一直降到只发给生活费。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哥哥和我都在读书。生活一下子没有了着落。我的性格也一下子变得抑郁起来。一天,陈老师把我叫到教室外,问起了我的情况。听完了我的诉说,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地对我说:“不管什么情况,你要把书读好。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两块钱,好吗?”望着她诚恳的目光,我都不知道是说好还是说不好。
慢慢地,我知道了陈老师不仅喜欢地理,还十分喜欢阅读小说。她读过许多世界经典名著。每次与她交谈,总能得到她很精辟的指点。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陈老师找到了我,陈月莲老师
先从读书谈起,最后谈到在课堂上要尊敬老师的事。后来,我才知道,是教政治课的张先生向她反映的。张老师原先教我们班文学课,后来改教政治。她说是在板书时,我竟大声叫嚷,要老师“把头拿开”。我对陈老师说:“我没这么说过,我也不会这么说。”陈老师见我有点窝火的样子,很信任地对我说:“我想你也不会说这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这件小小的冤案对我倒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长大后,我也成为教师。每次板书后,我总是站到黑板的一侧去,尽量不挡住学生的视线。从教几十年,没有一个学生要我“把头拿开”过。
初中毕业后,我依然考在江湾中学读高中,陈老师调到另一所中学改教语文课了。有一年暑假里,我在淞沪线的小火车里遇见了陈老师。她问我暑假是怎么安排的。我告诉她,我要在锐博电器厂勤工俭学劳动10天,然后就没事了。她告诉我,她做学生时,每一次假期都是她大量阅读的好时机。陈老师要我利用假期列个读书计划,多读一些书。临别时,她对我说:“你知道吗,今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出来的。不管有多困难,你不要丧失信心。你要有自己的志向。这是做人最要紧的。王振宇,你要记住,人跟人的差距,主要在志向,不在别的!”我知道,她说的“别的”,是指出身。
“人跟人的差距,主要在志向,不在别的!”是陈老师给我矗立的一座终生的灯塔,让我心中有一盏明灯。当我处在人生的低谷时,我的心灵并不孤寂,因为我分明地感到陈老师那一双善良、亲切、信任的目光在背后注视着我。当我身陷苦海艰难挣扎时,我的心灵并不绝望,我坚信我的志向是不会颓废的,因为,这是陈老师要求我做的。我的人生足迹证实了陈老师教诲的真理性。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内心志向的火焰不熄灭,就不会毁灭,就一定会达到生命的彼岸。对于陈老师,我是终生感激她的,就因为是她,点亮了我志向的心灯。
去年教师节,我去拜访陈老师一家。谈话间,电话铃响。陈老师接完电话后对我说,电话是一个学生打来的。“你知道吗,”陈老师深情地说,“我这一生几十年的教师生涯,有两个学生印象最深刻。一个是你。你没有被苦难压垮,成了初三(1)班唯一的教授,我很骄傲。另一个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xxx,一个出奇的调皮蛋,后来被调教好了,现在变成了成功人士。”我开玩笑地接着说:“你的学生是两个蛋,一个出奇的调皮蛋和一个出奇的不调皮蛋。是吗?什么时候,我要会会他呢!”陈老师听后,笑弯了腰。
2010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