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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妈妈视作很“要紧的”读书,并没有使我给妈妈带来多少欣慰。1968年,我被分到山东省新汶矿务局参加革命工作。那一
年,妈妈63岁。我知道,那是在系里和班里操纵权力的几个造反派弟兄要我为父亲继续“赎罪”的革命举措。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我没有申诉的权利,唯有“服从分配”。妈妈一人留在上海,而我到山东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去了。
1969年,嫂子生小孩。我将妈妈从上海接出,送到天津哥哥家。妈妈从此离开了上海。我的侄女出生不到100天,哥哥嫂嫂又在“6.26大潮”的裹挟下,全家迁徙到宁夏六盘山区的西吉县。路途渺茫,祖孙两人
母亲精神一老一小,难以随行,加上那几天小侄女又在发烧,我决定把妈妈和这个弱小的女婴一起带到山东禹村。矿区生活很艰苦,每当看见妈妈与我们一起吃那难以下咽的粗粮窝窝头时,我的心中充满着酸楚的负疚感。1973年邓小平同志主持工作。是年5月,哥哥嫂嫂从西吉调到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首府银川市。7月,我将妈妈又一次送到哥哥嫂嫂家。途经北京时,当时在人民日报社工作的张朝阳接待了我们母子俩,为我们提供了住宿的方便。我趁机陪妈妈游览了**广场、故宫和颐和园。虽然,那时的银川也并不富饶,但素有“塞外江南”之称的银川平原,有妈妈喜欢的大米,更重要的是有哥哥嫂嫂悉心的照顾,妈妈的生活才安定了下来。
笑傲苦难
1974年暑假和1976年暑假,我曾两次到银川探望妈妈,其余的时间都是在与命运的搏斗中度过。1978年,我考回母校攻读发展心理学硕士研究生。1981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南京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教育系工作。1988年5月,我受江苏省教委的委派,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心理学系进修。第二年,1989年5月,我完成了进修任务,回到了南京师大。不久,哥哥出差上海途经南京时,给我送来了妈妈亲手做的一双棉鞋。这是一双黑灯芯绒面的布底棉鞋。布鞋底是妈妈一针一针地纳出来的。那时,妈妈已是年过八秩的老人了,做这么精细的针线活,肯定是件不容易的事。
就在这一年的10月,哥哥来信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妈妈患上了口腔癌。一直挨到1990年1月放寒假,我才赶到银川去看望妈妈。在哥哥嫂嫂的精心安排和照料下,妈妈得到了认真的治疗。经过了手术和放疗,妈妈的舌头局部萎缩了,吃饭和说话都受到了影响。生**整洁的妈妈,依然是每天早晨坐在小柜子前盥洗、梳头,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也依然是干干净净。这次相聚,妈妈给我讲了好多话。闲谈中,她问了起洛杉矶中国大戏院面前的水泥板上明星们的手印、脚印是怎么回事。可见,我在美期间,妈妈十分关注洛杉矶。她对我说:“你从美国回来了,就好了。(虽然)在国内(时,我们)也不在一起,但你到美国去我就一直心焦。”看到我穿着她亲手做的棉鞋,妈妈说:“也没有‘鞋样子’(过去母亲保留着每个人用纸剪成的鞋样)了,眼睛也看不清,这棉鞋做得有点大吧?”我说:“不大,挺合脚的。”我知道,妈妈为我做棉鞋,其实是在排遣她对我在大洋彼岸的挂牵。孩子无论长多大,在母亲的心中,总是无穷无尽的挂牵。“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就是慈母之心啊!1月29日是庚午年初三,妈妈想起了我的女儿王晶和儿子王治,她竟不无歉意地说:“(为了我)你不能在家里过年,很对不起晶晶、大治他们。”佛说,为父母者“慈念后人,无以休息”。妈妈自己身患绝症,但她想到的,依然是子孙。
1990年的暑假,我又和家住扬州的五姨一起来到妈妈身边时,妈妈说话和进食都十分困难了,人变得极度虚弱。我握着她的手,透过皮肤,竟看到嶙峋瘦骨。那年的8月,中国心理学会发展心理专业委员会在大连召开学术会议,并举办《当代发展心理学新进展》的讲习班,按计划有我关于“儿童社会化研究的新进展”的讲座。这是我从美国进修回国后,第一次在心理学界作有“再见,妈妈!”
关儿童社会化的专题报告,报名参加会议的中青年心理学教师和研究生又特别多,发展心理专业委员会主任许政援教授希望我不要缺席。我于8月5日离开了妈妈,从银川赴大连开会。会后,我回到了南京,这次离别竟成了与妈妈的诀别。8月27日下午1时整,妈妈停止了呼吸。我没有能为妈妈送终。有一年,我到北大去访问许政援教授,对她讲起了这件事。许老师轻叹着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你妈妈不会责怪你的。”许老师善意的宽慰,并没有减轻我的负疚感。“父母恩德,无量无边,不孝之愆,卒难陈报。”
母亲的一生,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为我们的家庭、子女操尽了心。目睹妈妈的遭遇,有时,我心中愤愤不平,老天为什么对我的妈妈如此残酷、无情!为什么让我妈妈遭受这么多的苦和难!有一次深夜,我梦见了妈妈,难过得哭了起来。睡在身旁的妻子把我从睡梦中推醒,问:“怎么啦?”我告诉她,我梦见了妈妈。妻子说:“梦见妈妈应该高兴啊,哭什么?”我知道,在我的心灵深处,始终郁结着对妈妈的愧疚。我甚至对“因果报应”的说法也产生了怀疑。这辈子所受的苦难,难道真是对前世的报应吗?妈妈这么一个善良仁慈的人,前世怎么可能需要如此“报应”呢!
妈妈给我做的最后一双棉鞋,被我珍藏在鞋柜里。我想,将来,哪一天,当我离开人世时,我要穿上这双鞋。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好好地做他们的儿子。
2010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