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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若是这事你们不低头,那今后我看咱们两家还是划清关系得好,以免被表弟牵连,平白地损伤了七殿下的名声!”
“这……”
安陆侯夫人很是犹豫,看看石瑞琪,又看看顾清扬,迟疑道:“清扬,就不能换个法子?”
顾清扬缓缓站起了身来,旋即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衣袖,甚至唇边还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来,“姨母,姨父可是在外书房里?”
“他倒是在。”
安陆侯夫人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你找他是……”话到一半她猛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你要告诉你姨父?”
谁不知道安陆侯是个火爆的性子,从前石瑞琪不管犯下多少错事,都有安陆侯夫人在身后给他擦屁股,这才没闹到安陆侯跟前,他也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若真是触及到利害关系,安陆侯也是个杀伐决断,半点不会心软的主。
顾清扬正是深知安陆侯的脾气,这才不想和石瑞琪母子纠缠,依着安陆侯夫人溺爱娇宠儿子的程度,再与他们说也说不出个结果来。
“表哥,你可不能告诉我父亲!”
石瑞琪也吓得脸色一变,只颤声道:“若是他知道,只怕会将我打个半死!”说着已是带了几分哭腔,拉着安陆侯夫人的衣摆就在求饶。
顾清扬轻哼一声,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眸中神色一转,已是荡出一抹深深的冷意。
“清扬,这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安陆侯夫人稳住了情绪,这才转向顾清扬轻声劝道:“瑞琪是你表弟啊,你忍心看到他变成那副模样?!”
“姨母,就是你从前的不忍心才让表弟变成了如今这般,你还不自省?!”
顾清扬的目光带着几丝怜悯地看向安陆侯夫人,可笑到了这个地步她都还没有半分醒悟,也不知道这个安陆侯夫人的位置她是怎么坐稳的?难道就凭她生了个儿子?
安陆侯府中姬妾无数,安陆侯也是个风流之人,若是他想的话,只怕再纳几个妾生几个儿子也不是难事,何必守着石瑞琪这个只知道败家的独苗?!
“我会建议姨父带着表弟去向杜家请罪,之后若是这事能够了结,便将表弟送到舅舅那边去历练几年,省得再让他留在汴京城里,将来又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顾清扬说完这话也不再多留,袖袍一甩便向外书房而去。
留下安陆侯夫人与石瑞琪俩人大眼对小眼,面上渐渐升起一抹惧意,若是这事被安陆侯知道了,只怕才真地不能善了了。
顾清扬在外书房里呆了没多久便起身离去,反正道理他已经说了,安陆侯想要怎么处理便是他们自家的事,他的责任已经尽到,至于事态的发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第二日一大早,当杜家的门房尚还带着几分朦胧睡意地拉开了朱红色的九环大门,便已经见着那石阶下跪着的一道身影,这身影不过是个少年,那模样稍还显得稚嫩,只是此刻他全身微微发抖,显然带着十分的惧怕,那一身蜀锦的茧绸袍子此刻已是破烂不堪,显见得还有一道道斑驳的血痕交杂其间,有些血肉外翻狰狞恐怖,有些甚至都已经结成了血痂,稍稍凑近一点便看得人触目惊心。
再一转头,少年身边站着个昂扬的男子,他一脸的粗犷与凶悍,但在见到杜家大门开启时,唇角这才掀起了一丝笑容,向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个穿着灰蓝色杭绸袍子做管事模样打扮的中年人上前几步,态度谦恭地向杜府门房递上了一个洒金名帖,带着几分笑容地温声道:“安陆侯求见杜阁老,请小哥代为通传一声!”
*
宁静的外书房里,杜老太爷漫不经心地坐在大理石桌案后的紫檀木交椅上,面前搁着一盏蒙山云顶,清香浓郁,茶雾缭绕,如烟尘一般笼罩,倒是让人有些看不清此刻他眸中变幻的神色。
昨日下朝回府后,杜老夫人便将他给请了进去,细细说了发生的种种,到时他听了便气得跳了起来。
他杜继儒是什么人,跺一跺脚这朝堂都要震上一震,却有这么个不开眼的小子竟然敢欺负到杜家人头上,真以为仗着安陆侯府世子的身份他就不敢拿他怎么样么?
安陆侯虽是勋贵,亦是武将出身,可传承到现在,安陆侯也就在军中任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蛮力是有的,可头脑却是还差点,这样的人若是想和他斗,杜老太爷能够肯定,他一根小手指头就能玩死他们!
虽然三个孙女有惊无险地保住了小命,但奉喜那个丫环却没那么走运。
不过即使是个丫环,那也是他杜家的丫环,说没了就没了,怎么可能?
若是安陆侯府不给个交待,杜老太爷已经想出千万种法子整治他们,却没想到第二日一早这安陆侯便带着儿子早早地来杜府门前请罪认错,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杜老太爷微微眯眼向安陆侯看去,他还是瞧不出这个蛮夫哪里开了窍,多半是受了别人点化的缘故吧。
被杜老太爷这样沉默地打量着,安陆侯却是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他本就是粗人,不懂文人那些弯弯绕绕,可杜老太爷的威严却是连他都要暂避锋芒的,也不知道石瑞琪这个臭小子怎么就那么不开眼,还偏挑了硬柿子来捏。
想到这里,安陆侯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跪在堂中的儿子。
若不是顾清扬对他说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恐怕他还不能下定决心狠狠管教这个儿子一番。
也是平日里安陆侯夫人对石瑞琪宠爱过甚,这才造成了他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不让他长个教训,今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他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来,又怎么会对石瑞琪下不了手?!
安陆侯抿了抿唇,冷厉的目光从眸中一闪而逝。
此刻的石瑞琪双目紧闭,两手撑在地上仍然止不住身体的瑟瑟发抖,昨儿个挨的一顿鞭子将他彻底给打怕了,从来没有受过这般的伤害和屈辱,让他引以为傲的自信从天堂跌落地狱,再也不复往昔。
汴京城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小霸王,却不知道安陆侯才是真正的魔鬼,打起自己的儿子半点不知道手软,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小命都要就此断送了。
比起此刻匍匐在杜老太爷跟前的轻松,昨日的一切简直就是个恶梦。
“杜阁老,昨日之事是本侯教子无方,令得府上几位千金受惊,清扬一和我说起这事,我便将这小兔崽子教训了一顿,今日特地带他来向阁老赔个不是!”
还是安陆侯忍不住先开口说话,又顺势用脚尖踢了踢石瑞琪,冷声道:“死小子哑巴了?还不像阁老大人赔礼道歉!”
石瑞琪颤了颤,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道:“杜阁老,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话音听起来干瘪,不说没半分诚意,甚至还有些机械般的僵硬。
杜老太爷听到耳中,不免便微微皱了眉,冷笑一声看向安陆侯,唇角一翘,“侯爷,听说贵府世子爷很是傲气,视人命如草芥,我那三个孙女幸得贵人相救才免于难,不过这样的教训想来世子爷还是没长记性!”
杜阁老这话说得便很不客气了,因为他知道本身就傲气的人你只有比他更傲才能压服,才能让对方知道你比他更有傲气的本钱。
安陆侯“嚯”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石瑞琪跟前,面色阴沉,“昨儿个和你说过的都忘记了?若是你不愿意道歉,只管回去就是!”最后一句已是透着几许冷厉阴寒,显然是一种浓浓的威胁。
石瑞琪身体一颤,面色更是垮了下来,嗓音里已是带了浓浓的哭腔,“阁老大人,瑞琪真的知错了,我愿意向杜家两位小姐,还有萧小姐当面道歉,请她们高抬贵手原谅我这一次……”
这还差不多!
安陆侯唇角微翘,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杜老太爷,心中还是有一丝忐忑,“犬子无状,阁老大人大量,就别和他计较了。”
杜老太爷眼珠子一转,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半晌后才道:“我大人自然是有大量的,不过受惊的是几个孩子,只怕她们心里放不下啊……”
安陆侯脸色一僵,强笑道:“那阁老您说要怎么着,咱们照做就是!”
杜老太爷牵了牵唇角,唤了守在门外的杜响,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去,到内院将两位小姐并表小姐一块请来,看看她们怎么说!”
“是,老太爷。”
杜响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安陆侯也只能尴尬地坐回位子上去,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杜老太爷的威严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他真要私下动些什么手脚,只怕他们安陆侯府吃了暗亏也不知道,不过眼下既然自己旗帜鲜明地负荆请罪,相信杜老太爷多少还能给些面子。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感激顾清扬,若不是这个侄子前来说上一声,只怕这事又要被石瑞琪母子给瞒在鼓里。
“听说昨日是清扬那小子将令公子给送回去的?”
杜老太爷轻轻拂动着茶盖蛊,意态悠闲地抿了口茶水。
“是,若不是清扬和我说起这事,我还不知道这小子竟然闯出了这等祸事。”
安陆侯有些汗颜,双手撑在膝上,“从前我对他疏于管教,这才养成了他这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子,这事过后我也准备将他送到他舅舅的军营中好生磨练一番,改改他这坏脾性!”
杜老太爷的目光转向伏跪在地一脸木然的石瑞琪,那一身的伤痕血肉交织,的确刺眼得紧,“令公子这伤势……”说着又转向了安陆侯,眉头轻皱,“是不是先包扎一下或是换身衣服……”
见惯了朝堂之中的尔虞我诈杀人不见血,眼前的这场面当然不能影响到杜老太爷,一想到或许就是因为这小子的一个恶作剧,他可爱的几个孙女就差点再也回不来,他的目光就暗沉了几分,只觉得将这人生剜活剐了都不过分。
只是若是待会萧怀素他们几个丫头见了,会不会被这场面给吓住,这才是杜老太爷关心在乎的事,其他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安陆侯怔了怔,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杜老太爷的意思,赶忙道:“劳阁老记挂了,这小子皮粗肉厚,不碍事的!”说罢又转身到屋外吩咐了一声,便从他带来的管事手中取过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径直地披在了石瑞琪背上,将他整个人都给拢住了,这才冲着杜老太爷干笑道:“还是给这小子遮遮丑,免得他这模样吓坏了几位小姐。”
石瑞琪嘴角抽了抽,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揉在了一起,又加上身上的伤口时不时地刺痛,此刻他只觉得无比难受,这天下恐怕也只有他老子才会这般埋汰自己的亲儿子吧。
杜老太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安陆侯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敢发作,又乖乖地落坐。
外书房里一时静谥非常,只有九鼎铜炉里的青烟在袅袅升腾着。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杜老太爷甚至还借空到书房的内室里小眯了一会觉,安陆侯更觉得尴尬,可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和杜老太爷叫板的本事,再说也是他们理亏在先,也只能耐着性子一等再等。
“父亲,给我喝口水吧!”
石瑞琪跪得脚都发软了,整个身子恨不得倒在地上,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坚持着,可喉咙干得要命,火烧火燎的,连嗓音似乎都沙哑得冒了烟。
安陆侯瞥了一眼石瑞琪,这才将手中的一杯茶水递上了前,石瑞琪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使劲凑近了些狂饮了一阵,那模样尤其狼狈,哪里还有平日那个高傲世子爷的半点影子。
见石瑞琪一口将茶水饮尽,安陆侯也没说什么,只搁了茶盏,低声警告道:“待会在几位小姐面前好好说话,若是再惹得杜阁老不快,当心我回头再收拾你一顿!”
石瑞琪身子一颤,有些惧怕地看了安陆侯一眼,连忙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再也不敢了。”那顿鞭子让他记忆深刻,这辈子他也不想再试。
安陆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内室的门被人打了开来,杜老太爷缓缓步出,虽然他的身形算不得高大,但每一步落下都是那么地稳,面色不怒而威,显见得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安陆侯立马调整了姿势,正襟危坐。
正巧这时杜响也在门外禀报道:“老太爷,几位小姐来了。”而这时距离刚才杜老太爷的吩咐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
这便是故意将安陆侯父子给晾在这里了,杜老太爷今日特意在家休沐一天,就是为了处理这事,所以他有时间耗下去。
外书房的门被人给推了开去,杜延云当先跨了进来,她一身海棠红的短襦配上靛蓝的长裙,虽然才十岁大的年纪,可眉眼渐渐长开,也逐渐有了少女的娇俏。
在她身后跟着一身素锦白裙的萧怀素,以及穿着洋红色芙蓉妆花长裙的杜延玉。
三姐妹往那一站,尤如一朵朵娇嫩的花朵,看得人移不开眼。
“见过祖父!”
“见过外祖父!”
几人先向杜老太爷行过礼,这才转身对着安陆侯微微一福身。
安陆侯轻咳了一声,抬手道:“几位小姐不用客气。”
萧怀素目光转了转,先从安陆侯身上扫过,这位侯爷长得高壮,一看便是孔武有力之人,五官粗犷大气,就不该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可没想到生个儿子却这么睚眦必报。
石瑞琪一直跪在地上,此刻的他被黑色的披风笼着周身,头也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隐隐颤抖的手臂泄露了他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安陆侯的惧怕,还是在杜家姐妹面前这样低声下气而觉的耻辱。
但不管石瑞琪心中是如何想的,杜家姐妹瞧着他心中却隐有怒火,只是在杜老太爷跟前不好发作。
杜老太爷和蔼的目光看向几个孙女,温声道:“今日侯爷带着世子爷到咱们家赔礼来了,这事虽然我初听之时心里也来气,但眼下侯爷这般有诚意,我就想问问你们的意思,对世子爷的这番作为,你们是否愿意原谅他?”
“祖父,奉喜都死了,我们原谅他,奉喜就能活过来吗?!”
杜延玉首先沉不住气来,一脸悲愤地瞪向石瑞琪,再转向杜老太爷时眸中已是挂起了泪花,她还记得马车狂奔时奉喜是怎么护住她们的,若非不然奉喜也不会被撞晕,或许还会有一线求生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跪在地上的石瑞琪。
安陆侯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这才道:“杜三小姐也别气,我听说这丫环是杜二小姐跟前侍候的,二小姐只要说句话,怎么办咱们石家应着就是。”
杜延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石瑞琪,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安陆侯,眉眼低垂,话语轻柔,“侯爷,云儿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只是奉喜确实去的冤枉,虽然她只是个丫环,但也足足在我身边陪伴了好几年,说我心里当她是姐妹也不为过……”话到这里嗓音有些哽咽,“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奉喜他老子娘已经哭死过几次了,那么个好闺女,谁还能再还给他们?”抽泣了两声,拿起绢帕沾了沾眼角。
杜老太爷给萧怀素使了个眼色,祖孙俩心意相通,她便上前一步扶住了杜延云,目光却是转向了安陆侯那方,“昨儿回府后,二表姐便没睡踏实,外祖母还特意让人拿了几颗东珠磨成了粉给二表姐压惊,只是这些东西虽贵重,但和人命却是没法比的……”
杜延云唇角微抽,不由转头瞄了萧怀素一眼,见她说的一脸诚挚的模样,心里又有些想发笑,这是明摆着在讹安陆侯呢!
小女孩话音婉转,如泣如诉,眸中隐隐透着悲愤,饶是安陆侯这种铁硬心肠的人都不好再绷起面色,只僵硬地点头道:“萧……萧小姐说得对,这事本也是咱们理亏,这样吧……”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只是那表情有种割肉的感觉,“回头我便让人送一匣子东珠过来,给几位小姐压压惊,还有人参鹿茸也可以补补气血,至于那丫环的身后事,还有她老子娘将来养老送终,咱们也负责到底。”说完后目光又转向了杜老太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小心翼翼地问道:“阁老,您说这样行吗?”
安陆侯这才知道,杜家从小的到老的个个都不简单,今后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再不愿意与杜家有什么过节。
杜老太爷略微沉吟,又看向几个孙女,“我看这样也行,咱们也不能得礼不饶人,世子爷如今诚心悔过,也得了教训,云姐儿,你们几个也消消气吧!”
杜延玉噘起了嘴,心中还揣着不忿。
萧怀素挠了挠杜延玉的掌心,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连安陆侯都上门来请罪了,若是他们再不依不饶,被上面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怎么编排杜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是该见好就收了。
杜延云显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对着杜老太爷恭敬地点头,“云儿没有意见,但凭祖父作主!”
杜延云这话一落,安陆侯显见得松了口气。
屋内却突然传出“咚”的一声闷响,众人转头看去,原是石瑞琪脑袋一歪晕死在了地上,黑色的披风略微有些扯了开去,那身上一条条斑驳的血痕立时便印入众人眼帘。
杜延玉“哇”的叫了一声,这才有些惊诧地捂住了唇。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石瑞琪竟然全身都是伤,不过他这种恶霸得到这种下场也是应该,没有人对他生出丝毫同情怜悯之心。
姐妹几个对视一眼,心里的怒火却因为这样的变故而稍微平息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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