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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徐嬷嬷屏息愣了片刻,大阿哥又催了一声,我们赶紧收拾好了打开房门,大阿哥已经在院子里吩咐马夫赶紧收拾行李了。
屋主人老王头两口子也帮着我们收拾,在一边还解释着:“实在对不住了,估计又是屯子里头来了当兵的。这儿三五不时的路过一些当兵的,晚上宿下不说,还要搜刮一些粮食和值钱点儿的东西,唉……这年头不好啊……”
老王婆子也在屋里捯饬着什么,好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我带你们从后面绕着出去吧,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到时候可别让他们遇上了。唉……”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大阿哥想了想,又进了一趟屋子,过了几分钟才出来。出来后,由老王头带着我们赶着车摸黑从后面的小道出了屯子。
路上再不敢耽误,怕附近还有一些当兵的,既然他们在晚上都敢这么在屯子里开枪,那么我们便得赶紧离开这儿,免得倒是遇上了会有麻烦。用老王头子的话来说,‘这年头不好,什么事儿都是有可能的,能避开的,就远着躲吧。’
按照老王头子的吩咐,这帮当兵的都是从西边儿过来的,所以我们出了屯子后一路向北走,天快亮的时候,才到了西集。打算今儿个中午前到通县歇息,然后晚上从东边儿回京里。
因为夜里遇上这些事儿,路上更是走的快,片刻不敢再停留。大阿哥说,我们是女眷,而且现在身上还带着钱财,所以路上就不要再耽搁了。除了让马歇息一会儿,一路便再不敢停下,中午还不到,就已经进了通县县城。
看到通县里破败的砖房土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地方有吃的。马夫停了车后下去打听,才知道这儿前一个来星期打了一仗。有钱的,做买卖的,都走了个干净,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那些铺子也都上板儿歇了业。
再走了走,依旧是没有能找到能吃饭的地方。只能将准备带回京的点心匣子拆了一盒对付一阵了。马夫找了些草料,将马车歇下来让马吃些草料歇息片刻再接着上路。
“早说过不让你回来,你偏不信。这一路上多少事儿啊?要是你出了什么岔子,你让我怎么跟阿玛和奶奶交代?”毓薏脸色很是难看,所以对我说起话来也是有些愤愤的。
“我……我一个人在天津,我也怕啊。”我一路又惊又吓又累的,满腹的委屈也忍不住了,红了眼圈儿,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布日固德他丢下我一人回了蒙古,我待在天津是早也怕晚也怕的,连门儿都不敢出一步,家里也是除了买一些日常的东西外,都是紧闭着大门的。
好不容易盼来了大阿哥,想要跟他回北京,跟在阿玛奶奶身边,心里也是踏实一些埃可是一路上不是急着赶路,就是遇到惊吓,他倒好,现在还对我埋怨起来了。
徐嬷嬷见我落了眼泪,连忙拿了手绢帮我擦脸,“小姐别哭,一会儿着了风,脸上会起裂口子的。”现在这是在外面儿,所以得避讳着,徐嬷嬷叫我小姐,大阿哥则是大少爷。
“好了,好了,别哭了。”见我是因他而落的泪,毓薏也不自在起来。毕竟多年来的习惯,他再怎么着,都会让着我、护着我。他是养在奶奶名下的庶子,生怕欺负了我,奶奶和阿玛对他严苛起来。说起哄人的话,他嘴皮子却不大利索,只是一直重复着让我别哭了别哭了。
本也不全是因为他的埋怨,所以抽抽搭搭的,我自己也哭的不好意思了,好不容易止住,还是打着泪咯。徐嬷嬷柔柔地拍着我的背,让我顺顺气儿。
歇了不大会儿,看了看时间,今天晚上要赶回京里头的,所以再不能耽搁了。
愈是临近北京城,路上背着枪的兵队也多了起来。人们也都不敢大声吆喝或说话,所过之处,都显得比较安静。
进了城后,才逐渐热闹了起来。卖艺耍把式的,小摊儿小贩儿吆喝着的,宽宽的路面儿两边各走着来往的行人和推着独轮儿车的买卖人,偶尔能有几辆汽车或者马车从对面儿错过来。
冬日里本就天黑的早,刚擦黑的时候,终于停了车到家了。
下车后,我硬生生愣在了门口。虽说大阿哥已经告诉过我,贝勒府卖了,他原来的宅子也卖了,现在换了个比较小一些的院子。但是我真正看到眼前这所连大门都落了轴儿歪斜着,院墙上还掉了大块儿的砖残了一角的门时,我再不敢上前半步。
毓薏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到家了,还不进去?阿玛和奶奶都在里面呢!”
提到阿玛和奶奶,我倒是心下一动,徐嬷嬷扶着我连忙进了院子。大阿哥和马夫卸了行李在院子里,他指了主屋后给我,又接着去门外搬行李。
我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又看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儿。徐嬷嬷在主屋外禀告:“贝勒爷、福晋,奴才是唐徐氏,二格格回来看主子来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我屏息在屋外面等着。过了一小会儿,屋里才有了动静,开门的是李嬷嬷。她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给我请安:“奴才给二格格请安,二格格您一路辛苦了。福晋请您进屋说话呢。”
外屋里烧着火炭盆子,也没有透过气儿,从里屋里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我吓得看着李嬷嬷和徐嬷嬷,这是……
李嬷嬷明白我知道了,她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含泪闭目,连手都在发抖。
隔着厚厚棉布帘子后的,便是我的阿玛和奶奶,我最最至亲的两人。可是到了这处我却站在这儿,拦住欲掀开棉帘的李嬷嬷,久久不敢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鸦片的气味,里面偶然传来阿玛的一阵咳嗽声。
毓薏悄然进屋来,我们对视了一眼,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很多情绪,无奈的,痛苦的,隐忍的……
他走到我的身后,在我背心轻轻推了一下。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亲手掀开了里屋的棉帘。
正抽着烟的阿玛和奶奶并没有发现我进屋,躺在炕上依旧在烟灯上烤着他们的福寿膏。
“玉蓉给阿玛、奶奶请安。阿玛、奶奶吉祥。”这‘吉祥’两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已经尽量让自己脸上的情绪控制住,但却效果甚微。
在听到我请安的声音后,奶奶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才高兴的放下了烟枪,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起身上前几步,坐在了炕沿儿上。
“玉蓉回来啦?”她笑着出双手捧着我的脸,那双保养的本是珠圆玉润的双手,现在瘦的只剩下一层皱皱的皮,再不复当初的柔润。
消瘦的脸上,眼眶也凹了下去,颧骨显露了出来。红润的双唇也透着乌黑,唇角也有了深深的纹路。
我抚着她的胳膊,触手的,却是细细的骨头,再没有弹滑的肌肤。
阿玛像是没有听见我请安,也没有看见我似的,躺在一边的炕上吞云吐雾,又一阵猛烈的咳嗽。
“阿玛。”见他咳得透不过气来,我连忙在炕桌上倒了热茶递给他。
他这才看了我一眼,摆手摇了摇头。拿着他的象牙杆儿烟枪闭眼小憩。
我放下茶,站在炕边儿直掉眼泪。
“奶奶,您和阿玛什么时候抽上这个的?”我不敢去打扰阿玛,只能问着奶奶。
奶奶抽了烟,显得心情很好,她微微笑着,拉了我到她身边坐下,然后才缓缓问我:“刚回来?”
我点点头,她又问:“吃过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把外屋的李嬷嬷唤了进来,“快去给他们准备点儿吃的,对了,那鸡汤炖好了没有?”
“回福晋的话,一直温着呢。”李嬷嬷恭敬地回着话,眼下奶奶身边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好,那赶紧带他们去吃饭吧。”奶奶有些累了,所以让李嬷嬷带我出去。
我不敢继续追问,只得行了礼后,跟着李嬷嬷出去。
出了里屋,我才细细打量着这间房子。拿眼四下里一瞧,外头屋里摆着张发黑的脱漆桌子和两个同样脱了漆的靠椅。墙上再无名士字画,只余下阿玛以前画的一副花鸟和一副条联应景儿。条桌上放了两个青瓷花瓶和座钟。侧边的土炕上摆放着奶奶原来屋里的炕柜,炕柜旁堆摞着铺盖棉絮。
这院子里一共有六间房,阿玛和奶奶一间,我一间,大阿哥一间。徐嬷嬷和李嬷嬷安排在了一间,带来的马夫和看院子的阿克敦一间屋子。
后面是个极小的院子,院里放了个鸡笼,里面还养着两只鸡。一摞干柴整齐地堆放在草棚下,屋檐下放着三个酱菜缸。因为我回来并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房间还在由徐嬷嬷收拾着,我便被李嬷嬷带到厨间来用饭了。
她手脚麻利地先给我盛了一碗热热的鸡汤,然后又捡了个白菜,用腌肉炖了了起来。
“李嬷嬷,奶奶她……”
在添着柴的李嬷嬷手里一顿,我见她抬起袖子快速在脸上一抹,“二格格,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虽然极力掩饰着,但是我还是清楚的感到她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哽咽。
她是跟着奶奶的老人儿了,从奶奶进贝勒府一直到现在,她在奶奶身边儿寸步不离的。府里即便是落败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依旧坚定的留在奶奶身边,冲着这份情谊,我对她便是有敬意的。
在她的细声中,我了解了府里所有的情况。她并没有拿我当外人,也并没有对我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鸡汤在我手里慢慢变凉,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以前我从不知道府里的情况竟然会是这样的。以前我有些印象的是,我想买一块西洋的怀表,就问服侍我的太监需用多少钱,那太监立刻便现出了鄙夷的神情,对我说您是一个当主子的,打听这个干什么?您若是知道了,奴才们怎么托福。”所谓托福的意思就是拿回扣。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什么,也没有再去打听。连福公都没有说什么,这样的情况在各府各院里面,都是被明着允许的。
李嬷嬷告诉我,这样各种在大家印象中的奢侈浪费,更多是在时节上,各府里都有这样那样的情况。除此之外,那些奢侈的,大多数可能是那些没有被封上爵位的阿哥们,在被赶回东北前的狂欢。不过后来那些祖宗的制度都被改了,没有封上的阿哥们也能各自在王府里占据一角,因为对未来不确定,各自通过变卖财产来求取狂欢。能快活一日,便是一日,谁还能顾得上谁呢?府里的主子们多,今儿你不把这瓶儿画儿的卖了,明儿个可能就被别的主子拿走换了钱去。索性还不如自己卖了便宜。
府里的奴才们见主子们不问世情,由着他们拿出去换钱,那么中间的猫腻就更大了。一幅字画如果是一百个大洋,那么卖出去后,拿回来报给主子的价格也许就剩三到四十块,更有甚者也许就拿个十几二十块回来。
府宅是朝廷上赏的府第,只管住,不能卖,没有契纸。阿玛就写了一张白契,作为乾隆年间以纹银两万两购自某姓,一开始税契处认为估价太低不给报税,经过通融才以三万五元的买价税了契。这也是许多王府后来抵押拍卖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税契处在这民国初年是个炙手可热的部门。
一些府里的管事通过外国资本买办,和北京当时的几个外国拍卖行里外作价,在文物拍卖里头捞了更多油水,因为许多府里急于把藏品出手,也只有任人从中敲诈。李嬷嬷也愤愤地骂着德公,说着主子破了产,那条老狗倒成了富人。后来听说,其实府里的宅子卖了差不多三万元,结果到了阿玛手里头,仅仅只得了一万二千元。
战乱一起来,各地的租子也就再收不上来了,所以阿玛和奶奶也就干脆地将维系府里开支的庄子和地变卖了出去。
而变卖庄子和地后,府里的开支也相应的要减少下来,裁人是必不可免的。李嬷嬷说,那会儿府里乱得很,每日里都要往外打发人,管的也没有太过严苛,便是那阵子,府里的好多东西都没了踪影。
这样的现象,不仅仅只是我们一家。因为新式的西洋风潮流行起来。好多亲贵家里,都跟起了风,吃牛肉、穿长裤、携带雨伞、戴手表和钻石戒指开始风靡。儿童通过儿歌背诵汽灯、蒸汽机、马车、照相机、电报、避雷针、报纸、学校、信箱、轮船,因为这十样东西被看成是文明的象征。
大家很容易对这些新鲜事物和生活方式产生好奇和亲近,各府里作为最先可能接触这些新玩意儿的阶层,又容易将这种猎奇变为传统意义上贵族式的奢侈生活。这样,愈发带动了上层的跟随,而这样的现象愈演愈烈,即便是保守如故的阿玛,亦不能免俗。
据说,乙卯年(1915年)的时候,多尔衮的十一世孙、末代睿亲王魁斌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中铨和中铭简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随着改朝换了代,一切礼制土崩瓦解了,中铨和中铭这两位小爷,花起钱来毫无约束。他们用卖王府、卖东北和河北庄地的钱修建新房、花园、安装电话、添置西餐厨房,一次就购买了两辆汽车,八辆马车和大量洋货。还经常去前门外豪赌。
再后来,到己未年(1919年)他们又卖掉西郊别墅,带妓女到天津去玩,连花带赌一天便花去一万元。后又把家里的五百间房产,抵押给德商礼和洋行。十万元花完后,把王府附近家人居住的二十多间房卖掉,还把祖坟园的建筑和树木卖掉。
由于交不起借钱的利息,被债权人告到京师审判厅,法院于第二年将地处东城石大人胡同的新王府查封。中铨吓得躲了起来。家人也匆忙搬家,将马车、汽车等物品送给车夫和司机作为工钱。府中物品运出六七十车,暂时寄放在当铺里。四十多箱衣服只开了一张两百多元的当票,后来无人过问,成了死当。
一无所有之后,又将看坟的养身地一千多亩,以每亩八元卖给了看坟人。
据说,中铨在穷得没办法时,想借移灵之机把祖宗棺木里的陪葬珠宝取出卖钱,但由于和县衙门分赃不均,被告发,中铨被判了七年徒刑,坐了五年牢后死于狱中。
一座世袭罔替的睿亲王府只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败落而尽了。
这样的人家,在大清国没了以后,并不在少数。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失去了庇护的权贵,哪里还能贵的起来?吃了祖宗,倒是肥了下人。
那些放贷子的,也倒是愿意将钱借给这群落败了的亲贵。巴不得你能在他们手里多借几个。而对于银钱大多没有什么概念的这些主子们,也都乐得别人在自己窘迫的时候把银钱送上来。可是他们却不曾料到,这利滚利,利打利的,能将他们仅剩下的那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全部都送了出去交给别人。
李嬷嬷看着我碗里的鸡汤没喝几口,忙擦了手过来,“瞧奴才,光顾着说这说那的了,来,奴才给您换一碗热的。”
我将汤碗推给了她,她舀了一碗热汤,里面放了个整鸡腿。锅里的炖肉白菜也差不多好了,她一并盛了出来,又刷锅炒了个葱花蛋。
无甚胃口,勉强吃了一些,她又忙给我烧热水。说奶奶那边吩咐,明儿早上不用过去请安了。
晚上安置的时候,徐嬷嬷特地过来陪了我一阵。我也将府里的情况和她说了个大概。她只是安慰着我,那些话听起来,也无甚作用。
累了两天,连着两晚都没有休息好,在这破败的小院里,我倒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洗漱后,我还是去了主屋那边给阿玛和奶奶请安。奶奶看了我一眼,也懒懒地让我回屋去了。
她是怕,怕我见到她如今的模样。
我知道的。
大阿哥出门,将钱兑换了后,把外面欠的钱也都一并还了。说多一日便要多出几个。
中午他回来的时候,我把首饰匣子拿出来交给他。他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默默推还给我。说这是奶奶留给我的嫁妆,让我好好收着。我已经拿了一万元给他了,他不能再收我的嫁妆。
几番推脱,我也不好再勉强于他,只得收了回来。
问他下面打算如何,屋里没有收入,阿玛和奶奶继续抽着福寿膏,他怕是也支撑不了几日的。
沉默很久,毓薏才告诉我,阿玛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每日里,阿玛都会咳出血来。身子骨也已经彻底不行了,能不能熬过今年夏天都还是一回事儿。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
在我的印象中,阿玛是严厉的,但是他在几个孩子中,对我算是最好的了。往往他到外面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总是记得先拿到我这儿来,让我先挑捡一番,我选剩下的,才是大阿哥二阿哥和大格格她们。我从没有挨过他的责打,但是也没有在他怀里撒过娇。
他谨遵着老祖宗的规矩,做什么事情都是中规中矩的,比起大伯父来说,严谨了不知道多少。也许是爵位在身上的那份责任吧,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多少的快乐。遇上这么个混乱的世道,这么多的人都指望着他,他的压力想必是不小的。那最后一根弦绷断了,他也就抽上了福寿膏。成日活在自己虚幻的世界中,再不愿面对世俗的纷扰。
因为家里没有人照顾,所以大阿哥并没有能出门去谋个什么差事,只能在家守着阿玛和奶奶。
三月底的时候,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阿玛听着这个消息,高兴了一阵子,并骂道,‘袁世凯这条窃了国的狗,是活不长的!’果不其然,仅过了两个多月,六月初,袁世凯就病死了。
听到袁世凯病死的消息,阿玛乐地仰天大笑。笑过后,猛然一阵咳嗽,吐了一大口的血。我和大阿哥要把他送到医院,可是他却宁死都不愿意去,无奈只能请了大夫到家里来。
中医对此只是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我又和大阿哥商量,请了洋医生来,阿玛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所以也无从反对为他诊治的是外国的西洋医生。
医生给他注射了几针药水,他有了一些意识,却再无力开口说话,连吞咽都成了困难,只能将就喝上几口米汤。到最后,也没有挨过一个星期。在奶奶的眼泪声中,他还是撒手离我们去了。
大阿哥将消息通知给了二阿哥和大格格他们,但是他们来看过以后,二阿哥留了一千元,大格格留了五百元,也就尽了自己的义务。
阿玛身后治丧的银钱,大阿哥仔细算了一下,总共最少便是要五千元,一共要五千多元。除掉二阿哥和大格格送来的这一千五百元,还有三千多近四千元的缺口。
大阿哥已经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变卖了,这几个月的开支,大都用在了买福寿膏和阿玛的医药费用上。
我再次把首饰匣子交给了他,也只有他才不会让这匣子首饰三个钱不值两个钱的卖了出去。他在这几年里,也吃了不少的苦,学会了对银钱的管理。向来潇洒的贝勒府大阿哥,也知道了一个钱当成两个用的难处。
我的这匣子首饰,他拿出去卖了一千七百元。还有近两千块的窟窿,是补不上了。我想去找公爷府那边借一些,等不布日固德回来后再还给他们。可是大阿哥和我去的时候,公爷府已然改了门庭,他们也将房子卖了不知去向。我想,他们可能已经回了东北了吧。
因天气炎热,阿玛的丧事不得再耽误下去。所以我便让大阿哥赶紧去天津,将天津的房子变卖了吧。天津那边的钱,都带来的差不多了,剩下福公留守在那边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只将现在的住址留给了买家,如果有人去找的话,让他们告之我们现在的新地址。
来去一共五日,终还是将天津的别墅卖了出去,带着六千多元钱回到了北京。总算是顺利地将阿玛的丧事办了下来,下葬的当天,二阿哥和大格格两家人也过来送了送阿玛。
奶奶在失去了阿玛后,整日里恍恍惚惚的,我们忙着阿玛的丧事,也不大注意她的言行。直到李嬷嬷那日急匆匆地告诉我们,奶奶差点儿吞了福寿膏,我和大阿哥这才重视起她来。
她虽然和阿玛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了多少的感情,但是这几年败落后的朝夕相处,他们倒也是少了争执和矛盾,感情倒是好了起来。
无奈阿玛终还是离她先去了,她失了精神上的寄托,加上前面抽了鸦片后,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了,所以这才有了如此举动。
李嬷嬷和徐嬷嬷轮流看护着她,不再让她有任何轻生的机会。
从袁世凯死后,京里也都乱了套,各种势力都露了出来,将本已不清的水,彻底搅了个浑。
和毓薏商量后,我们决定,要给奶奶戒掉鸦片!
李嬷嬷是万分不同意的,她说,奶奶的身子弱,怕是受不得那个苦。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也不活了!
但她即便再不愿意,也改变不了我和毓薏的决心。请了西洋医生来给她检查了身体,医生告诉我们,奶奶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别的疾病,只是有些虚弱而已,是可以戒掉鸦片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着实高兴坏了。这意味着,奶奶很快就能戒掉鸦片,恢复健康的身体了。
她其实抽的量也不大,这福寿膏对她来说,无疑只是另一个精神的寄托而已。面对阿玛的死亡,她其实心里也是有恐惧的,所以我们告诉她,让她戒掉鸦片,她没有和李嬷嬷一样那么强烈的反应。点点头还是答应了。
大阿哥说,这还是我的原因,才让奶奶有了毅力。这段时间,我们抛掉了以往的那些规矩,我和奶奶的关系也变得亲密了许多。用大阿哥的话来说,我让奶奶体会到了常人家里的那种亲情。
要戒除鸦片瘾症,其实是极其痛苦的,配合着德国医生开的一些药物,奶奶最初的几天里,五脏六腑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恶心的难受,但是也只能依靠着我的陪伴,让她有强大的意志去支撑下去。为母则强,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养好了身体,能多陪着我些年,将前些年里疏远的感情都弥补回来。
开始的时候,奶奶刚断了鸦片,万分的难受,特别是到了晚上,一整日没有抽到鸦片,她终于受不住了。拿额头不停地撞着墙,我和李嬷嬷徐嬷嬷三人一起都困不住她,最后大阿哥也怕她出了事,一起上来将她困祝渐渐地,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她双目紧闭,浑身抽搐,我知道,奶奶正在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后面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避免她无法控制的时候伤到自己,李嬷嬷和徐嬷嬷准备了长长的宽布条,将她紧紧束缚在炕上。发作的时候,两人再一起压制住她。
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我曾问过她,她难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告诉我,那种感觉如同数以万计的毒虫咬噬般的烧灼与痛痒。听着奶奶受着揪肠裂腑的痛苦,发出阵阵不忍卒耳的求教声,我的心都碎了。
但即便是如此,我和大阿哥依旧还是没有放弃让奶奶放弃治疗。因为我们清楚,奶奶如果戒掉了鸦片,她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就此放任下去,那么她最后的结局,也只能和阿玛一样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后,奶奶逐渐减少了发作的次数。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奶奶的体重迅速回升,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也大大改善了。虽然没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但是也是有了大大的改观。
如此下来,我和大阿哥毓薏总算是彻底放心了下来。
恢复正常后的奶奶,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了。我们也都改了称呼,我和大阿哥现在都唤她为母亲。院儿里面的人,也都换了称呼,奶奶是夫人,我和大阿哥则是小姐、少爷。奶奶说,如今这世道,少了庇护,对外也要谨慎一些。
福公跟着大阿哥从天津回来了后,将马车卖了出去,马夫自然也辞了。院儿里现在还有李嬷嬷、徐嬷嬷、福公、阿克敦四人。
阿克敦我原是知道,他是跟着阿玛的老人,一辈子也没娶亲。福公和徐嬷嬷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他是喜欢李嬷嬷的。了然一笑,也就由得他们去了,李嬷嬷为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有个人时时惦念着她,也是挺好的。
但是这一屋子的人,还是要养活下来。大阿哥告诉我,他想出去谋份儿差事,我也倒同意了。他毕竟还是有些能力的,年纪不大,荒废在家倒是委屈了。以前是要照顾阿玛和母亲,现在我回来了,也不打算再走,他倒是可以放开手脚出去谋个事儿了。
本想看看大伯父那边有没有什么路子,毕竟他是阿玛的亲哥哥,以前还算是混的不错的。可是大阿哥回来告诉我,他已经被下了大狱,家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儿?”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很是诧异。他为人圆滑,向来是哪儿好,便跟着哪儿去的主,怎么会突然下了大狱?
毓薏冷哼一声,“他竟然去支持袁大头当皇帝!现在政府着手惩治帝制策划操办者,他自然跑不了!”
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糊涂。
既然断了他这条路子,那么只好再去求着别家。
每日里大阿哥拿着礼物出门,晚上又再沮丧着脸回家,我便知道,他还是没有谋上差事。
如此过了一阵子,他倒是不再去求人了。整日里在街面儿上四处搜寻门脸儿,告诉我说,现在好多山西商人都想回去,有些铺面还是不错的,不如现在盘了下来,自己做点儿买卖。
我问他想做什么买卖,他扬了眉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咱从小就泡在各种的古董字画里头,开上个古董铺子,自然没有问题。”
又说了里面的一些门门道道的,我听也不大懂,但是也觉得无不可。拿了钱给他,也就不再过问了,反正家里以后的开支,还是要靠着他的。
福公对此有着担忧,他是担心毓薏没有什么做买卖的经验。我告诉他,毓薏已经不是当初的大阿哥了,他既然想做,那就有一定的把握,这事儿就随他去吧。
见我如此,福公也不再说什么了。
没多久,毓薏便盘下了一个当铺,又收了不少的东西来充斥门脸儿。当然,我们的钱并不多,所以里面大多数好的物件儿,都被原来的主人带走了。
就这么不冷不热的,铺子倒也是维持了家里的日常开支,只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剩下罢了。白日里阿克敦和毓薏去铺子里守着,家里就剩下我们几个。
母亲的身子恢复的不错,人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她本就是能干的,因为长期的心情不好,所以比较压抑,先下见到我和大哥都绕膝在旁,生活也有了意义。不过念叨最多的就是希望日子能过好,把大嫂接回来,还有就是念叨着布日固德平平安安。
渐渐地,隔壁几户人家也有了来往走动。孙婶儿、罗二嫂子、大柱子娘,都能上门来陪着母亲聊起天儿来了。虽然他们都是普通人家,但是为人朴实,性格也都很是开朗,母亲平日里也倒是愿意和她们聊上几句。
这要说,也是李嬷嬷和徐嬷嬷的功劳。她们往日里出去买个针头线脑的,油烟米柴的,渐渐就熟悉上了。回来和母亲说话,也偶然提及这些嫂子大妈们,母亲也欢喜有人上门儿来陪她聊聊家长里短的解闷儿。
今儿大柱子娘过来串门子,母亲和李嬷嬷陪着一块儿做着针线活儿。
“金家妹子,要我说啊,明儿个让刘家的妹子给你们家大爷再相看一个去。你说哪家的女人就能生个气跑回娘家不回来的?这事儿啊,要搁在我们家,我家大柱子不一顿抽死她。”手里忙着抽线纳鞋底子,大柱子娘嘴里也没闲着。
对外面,母亲是说大嫂和大哥拌了嘴,回娘家去了。所以大柱子娘见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大嫂,就起了心思,想给大哥另续一户人家。
母亲也不好接什么话,只是笑笑便罢了。这事儿,说来也是自己对不起毓薏,要当初没沾上那害死人的鸦片,毓薏媳妇也不会跑回娘家去。我看出母亲心里还是对这事儿很是愧疚的。
“大柱婶儿,中午就留这儿吃吧。”我接机把话头叉开,她见我进屋来,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笑迎着我道:“看看,你们家闺女啊,是越来越俊了。这小脸儿上,都能恰地出水儿来。”
“婶儿啊,一会儿就得回去,家里几个老爷们儿还得我给他们做饭呢。”说完,收拾着针线装进簸箕里面。
送走了大柱子娘,我到后面厨房看了看,徐嬷嬷已经把菜切好了。“小姐,一会儿就做好了,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