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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白天是干热,到了夜里闷热,程控室这些地方都是安了空调的,而料坑里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开始还有流汗的感觉,很快李德源就不知道汗还在流不流了。
在快要昏厥的时候,李德源还算清醒,爬着回到了料坑顶,确实是用爬的,而且很缓慢的一蹬一蹬的爬上来,爬完最后一蹬,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坑边上,缓了半天才摘下面具,吐出几口黏稠的浓痰,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脑子才清醒了点,擦了擦手腕上的手表表盘,夜里十一点了,这就是说下去了近三个小时,才干了也就是四分之一的光景。
挣扎着起了身,一步一挪地回到了程控室,一看见和个黑炭头一样的李德源,几位同事急忙跑过来把他扶到长凳前,帮他把厚重的石棉工作服解开,小张也把茶缸子端过来,低着头赶忙躲开。
老师傅小声劝他,告诉他,跟着送矿粉的车走的那个工人,夜里是不会回来的,被人带着去“消费”了,那个接班后不知跑哪里去的工人,多半也是去蹭吃蹭玩了。
这里面有猫腻,拉矿粉的是外面的村办企业,矿粉那玩意一车多装几吨少装几吨学问大了去了,过料筛子筛下来的矿粉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外面的村办企业,村办企业用小高炉炼出粗铁,再卖回给钢铁厂,一拉一卖这都是暴利。
而矿粉是归各高炉直接管理的,按规定来拉矿粉的车一车是三十吨,但是夜里来的车是经过改装的,一次能拉三十七八吨,这多出来的七八吨矿粉是不会在登记薄是显示的,说白了,高炉的炉长、夜班的工长、放矿粉的工人,还有大门口的门卫都有好处拿的。
李德源虽然干过上料的大班长,但干的时间不长,大多数时间都是围着程控柜和设备转,对矿粉那一块没怎么操心过,老师傅这么一说,李德源就想起来以前关系还不错的这个王工长,为啥突然间翻了脸,这下明白了。
一个月前的夜里,也是夜班,李德源去查岗,正好查到矿粉房那,拿眼一晃就知道这车不对劲,和白班时看到的车不一样,车帮子明显加高了,也不是东风平头柴,一看标志是斯太尔后八轮!
李德源平时除了玩户外还喜欢摩托车,他最要好的摩友就有从事运输业的,就是用斯太尔给钢铁厂拉矿石啥的,也往外拉盘条钢板,这斯太尔后八轮最少也能拉个四五十吨的。
一看记录薄,还是写的“11点40分,拉矿粉一车,30吨。”还有值班员和司机的签字,再一看电子屏上的数字——“46”李德源就火了,把那个值班员训了一顿,又让那司机倾倒回矿粉,按照30吨的数拉走的。
过后有个自称是村办企业的办公室主任的还来找过李德源,邀请他出去吃饭,李德源的老爷子在副厂长的位子上干了十多年了,连颗烟都没抽过那些来跑关系送礼的,自己老家亲戚拉着彩电来想批点钢材都被挡回去了,做儿子的打小看在眼里,很自然就把这主任挡回去了。
要是不做声呢这事也就过去了,李德源偏偏把这事写到值班日志里了,还在厂调度会上提了,他没想过这里面的猫腻,知情的人呢因为利益的关系也不会和他明说,所以他稀里糊涂的把当天的值班王工长和王副厂长得罪了。
老师傅这么一提醒,李德源也就明白了王工长拿跑料的这事是在报复他呢,想明白了这一点,气血上涌,争那口气的劲再一次支撑起李德源的身体,向王工长低头就等于向蛀虫低头,李德源的父亲就是因为不和那些蛀虫为伍才被排挤的,做儿子的也不能给老爹脸上抹黑!
再一次下料坑前,李德源一横心,干脆把厚重的石棉防护服脱了,就穿条短裤光脚穿着靴子,防尘罩也不带了,用块毛巾围在嘴和鼻子上,扣上安全帽就下了坑。
人呐不把自己逼到死地,是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能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的,仗着一口气,仗着爹妈给的好身体,李德源这次一口气在坑下又干了三个多小时,这次真成了黑炭头了,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被矿粉糊上了,不夸张的说,汗水从脑瓜顶留下来,到脖子那就流不下去,和粉尘结成厚厚的嘎巴,一块一块地往地上掉。
回到地面上,一脱下靴子,“哗啦”一下从靴子里倒出来一大滩的红褐色的液体,这是脚底出的汗被矿粉一活搅成了红水了。
工友们给打的饭,四个馒头一大碗菜一扫而空,肚里有了食,手上力气也有了,凌晨四点第三次下料坑,一口气干到早晨七点二十分上来,所有的高炉料全部清理完毕,李德源的工友同事们都认不出这个从地狱般的料坑里爬上来的人了。
李德源佝偻着腰,脸上是厚厚地一层矿粉,身上也是黑一块红一块的,剥掉这些嘎巴,两条胳膊比平时要粗了一圈,大腿明显在微微地颤抖,肩头红肿的像两个馒头,两块胸大肌全没有了,肉都陷进了胸骨里,老师傅说这是在缺氧环境里干重体力活的症状。
大家伙七手八脚地帮着他把工作服换上,用手捧着水给擦洗了下身体,李德源坚持不让大家搀扶,自己走到高炉的值班室去交接班,下一班的组长检查完料坑等地后,在交接班记录上写下:“检查完毕,可以接班。”八个字后,李德源一下子就瘫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