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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不见才悻悻然将纸扇一张,轻快地摇了三五下,终又一合,转而对着身后家仆似笑非笑道:“順福,走,结账!”
莫少英匆匆拉着师妹婉溪出得香满楼,不用问就知她心里一定不乐,但作为二师兄有的是法子讨小师妹的欢心。这不,带着她沿城隍街买些孝敬师父师娘的礼物以及给大师兄的酒外,一对眉心坠却是亲自为小师妹挑选的。
待至申时一刻,莫少英将她送至十里坡尽头方才依依不舍道别,独自回到城中时已是落日映城墙,余辉生金光。这大街小巷炊烟正浓,家家妻子待夫归,双老盼儿回,而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一位——无人作陪。摇头苦笑、信步游走,不知不觉竟来到那玲珑阁外的斜桥上。
同样的景致,不同的是人心。此刻的他岂不是正缺少一些慰藉,哪怕那只是用银子买来的虚情假意。
莫少英自嘲一笑,便也不再犹豫,大步迈进门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莫少英进得门来见阁内客人稀稀落落,大约是时辰过早,而玲珑阁主商邱影见到这莫少英前来虽仍有几分恨意,不过开门做生意,来者便是客。更何况这位现在真正是多金的主儿,遂也只能凑上前来嘘寒问暖,见他点头敷衍后似那熟客般径直上楼也就懒得再行招呼。
莫少英瞅准了那刻有“牡丹飞凤”字样的门扉,来到门前站定轻轻叩了叩,其内女子似乎刚醒正梳妆,懒懒拨开门扉才见来人是那晚的冤家,如今的侍卫长。当下不禁一扫颓态,挑眉轻笑道:“哟,侍卫长大驾光临,牡丹有失远迎,快进来坐。”说完快步闪身好叫莫少英进来。
二人坐下,牡丹差人送来一壶酒水,亲自满满为其斟上一杯,又将一束青丝捋至胸前轻抚慢声道:“几日不见,想不到当初的小贼竟成了这江陵中的红人,只是不知这次来是想找乐子呢,还是想将妾身再度打晕呢?”
莫少英将酒一口干尽,火辣辣的灼烧感瞬间传遍全身,不禁有些意犹未尽道:“看来我还真是来对了。”
牡丹讶道:“什么来对了?”
莫少英望了她,眨了眨眼道:“就是某天梦见姑娘如现在这般生气的模样,所以辗转难民特来赔罪。”
见话未到一半儿,牡丹就望着自己吃吃发笑,不禁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怎么,姑娘不信?”
牡丹没有回话,只是添酒笑道:“有什么信不信的,想我牡丹倚门卖笑早已满身污秽,这原本该有的也都化在了这酒水之中,所以侍卫长大人大可不必当我是良家女子看待。”
莫少英眸中微微一亮,不禁道:“可姑娘这话也不像是楼子里的姑娘该说的。”
牡丹一顿,笑了笑,反诘道:“侍卫长大人这话也不像是来找乐子的。”
“哈哈哈!”
莫少英郎声大笑,忽然一把夺过牡丹手上的酒壶,道:“看来我不讨厌姑娘,姑娘也不讨厌我,对么?”
牡丹在听。
莫少英又道:“所以,不如吃酒。请!”
说着,竟将斟满酒水的玉杯推到了对面。
牡丹见着渐渐收起笑容道:“侍卫长大人……”
莫少英抬手打断道:“叫我少英好了,那头衔不要也罢。”
牡丹眼有深意地望了莫少英一眼,似笑非笑道:“侍卫长大人这是要与牡丹谈情么?其实即便对于世间女子,与其谈情说爱,还不如多给些金银钱财,又更何况我们这些明码标价的青楼女子呢。”
莫少英笑了笑,竟立马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够么?”
牡丹瞥了一眼银子顿了顿,抿唇而笑道:“这一锭银子当然够,不如这就与奴家一同歇了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一只手也已放在莫少英的大腿来回摩挲,显见这些对牡丹早已是司空见惯,也没有男人会拒绝这种邀请。莫少英当然是男人,只不过他忽然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道:“等等。”
牡丹一讶,道:“公子要等入夜?”
莫少英握着牡丹的玉手不说话,只将她面前的那杯酒水一饮而尽后,悠悠道:“牡丹姑娘不是说谈情说爱比不上金银钱财?今日我就拿这锭银子换些时间来与姑娘你谈谈心,让姑娘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还是有比银子更重要的。”
牡丹眼睛骨碌一转,吃吃笑道:“公子真是个妙人,若我再年轻个三五岁不曾流落风尘,说不定就要被你这张抹了蜜的巧嘴骗了去。”
莫少英故作惊讶道:“哦?那现在就不会了?”
牡丹正色道:“当然不会。”
莫少英笑了笑,道:“好在我也不是来骗姑娘的芳心,只是来谈心的。”
牡丹心生怪异道:“真就这么简单?”
莫少英反问:“你以为人人都活得很复杂么?”
牡丹不说话了。
良久,又听莫少英自顾自道:“其实,今日我就来与姑娘说说话,交个朋友……”
牡丹忙淡淡截口道:“牡丹最好的朋友就是银子,若公子有足够多的银子,那就是牡丹今生最好的朋友。”
莫少英不以为然地笑道:“是么?呵呵,好!那我以后就经常带着大把的银子来见姑娘。”
“公子以后会经常来?”
“怎么,作为朋友难道不该常来?”
牡丹俏眼一眨,道:“可朋友之间能坦诚相待,而牡丹只愿意相信银子。”
莫少英:“那没事,只要我相信姑娘就行。”
牡丹面色微微变了变,忽然冷道:“公子真会说笑。”
莫少英随口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这话似乎没什么不对,牡丹也没有回答,而是补充道:“你会相信一个青楼女子?”
莫少英依然点头,道:“信任总是相对的,但若两人之间都是只刺猬,那就永远无法成为朋友。”
牡丹笑的有些不自然道:“公子的话太深奥了些,牡丹一介青楼女子听不懂。”
“是么?那我们从简单的开始。”
“好,公子您说,牡丹我听着。”
一段长谈过后,牡丹似是终于做出了某种让步。可此时莫少英却止住不说了,只将杯中酒水一杯接一杯地顺入腹中,自斟自饮,兀自不歇,过不得多久面上有些五分醉色。
牡丹心下窃喜,只道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莫少英终于走上了正途,巴不得他就这般醉了,好早早收了银子。可半刻一过心下不知为何又有些异样,不禁劝阻道:“侍卫长大人,这酒和女人一样要慢慢品,如此喝法儿只会伤身,若果有心事,不如就和牡丹我说说。”
莫少英本不善饮酒一连四五杯下肚,早已是有些头晕目眩,听得牡丹如此一说,更是正中下怀借着酒劲将那玉杯狠狠一放,似换个人般盯着牡丹目光灼灼道:“方才说了别叫我侍卫长。”
牡丹一愕就听莫少英醉意朦胧地续道:“这差事表面看着风光,暗里实为闲职儿,本以为胡不为是相中了我这身武艺哪知却只是想巴结巴结祁先生才将我擢于此位!想想实在太过窝囊……。”
这话匣子一经打开,莫少英就将这几日烦闷一股脑儿吐了出来。越说越想饮酒,可这越喝话儿就越多,足见这心中的块垒有如城墙般厚重。
牡丹从旁听得仔细,从酉时听到戌时,期间却是一句未回一刻未动,直到莫少英醉倒桌旁,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将床上被衾拖来盖在他身上后却是不走,而是安稳坐下仔细端详莫少英的睡颜。
见他双眉微蹙,鼻梁俊挺,嘴角时不时抿上一抿,似是孩童般的梦呓更令牡丹动了些许怜惜之意。心下自忖,当初见他花言巧语以为是一花丛浪子,这下睡着卸下伪装不也只是半大孩子?而且还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心上如此作想,又看了看那桌上那锭原封未动的银子,嘴角随之轻扬,脸上竟显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