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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宁家的人来了,聚在大堂里争吵。
世情当真凉薄,有时候利益远远重于人命。
父亲走了,与我未谋面的娘亲合葬,一起留在塞上江南。他们要求我们一家回京城。没了父亲的宁家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他们就是饿狼。两眼冒着绿光盯着我们。他们在乎的或许只是利益,谁的权势大谁就是老大。如同我养的一只叫大白的汪和一只叫小白的喵召集伙伴打群架,谁赢了就要听谁的。可是如今情况,是我们压根没有伙伴。即使他们十几年来从未关照过我,我也未曾见过他们。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弱小的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我直直的跪在爹爹的牌位前,尖锐的指甲掐入掌心,刺刺的疼。我知道不能和他们翻脸,我们要在京城生活立足,需依附京城宁家。
我咬紧唇,只能拖着哭腔道:“伯父伯母,我们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我看了一眼沉默站着的哥哥,他看着我,微微点头。“挽释想守着父亲,挽释想陪着爹爹走完七七,挽释以前顽劣,我……”我已泣不成声。
周围一片寂静。
我顿了顿,“我们终是要回去的,不如伯父伯母带着刘姨娘和宛言妹妹先行一步。我和哥哥安顿好之后就走。”他们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我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流,心里忐忑。这就如同一场豪赌,比的是谁技高一筹。我是把自己的全部搭进去的赌徒,破釜沉想要赢一次。
拥有一双灵活眸子的妇人拿起帕子逝去并不存在的泪水,哽咽道:“老太太可是想你想得紧,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这天南地北的,若不是我们在这见了你,我都认不出来。三弟,三弟也是心狠的。”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况且哪有父亲去世,女儿立即离开的道理。挽释乖侄女可能是没听周全,我们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们这个意思,并非要你们立刻回京城。”。
我立刻接口:“是挽释的错,挽释不孝,这么多年都未回去拜见祖母。望伯父伯母代挽释给祖母问安,挽释要迟些才能回去见祖母。”我朝那些伯父伯母们叩首,哽咽道。
幽暗的天色,灵前的白烛火焰跳动着,映出虚虚实实的暗影。哥哥嘶哑的嗓音响起,“挽释,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了。”
我苦笑。“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说要照顾我们,我却是不信的。”前方黑暗,看不到出路,徒留我们迷茫。
“我看刘姨娘挺积极的,就想着把宛言送进去。况且白天我那提议一出,刘姨娘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何不帮她们一把?”我冷漠的道。
拿起纸钱放进铜盆,薄薄的纸片瞬间被火苗舔舐。火光盛起的一刻,我看向哥哥,“哥哥是不是觉得挽释狠毒?明明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依旧把自己的亲妹妹推进去。”紧握的双手,掌心再次疼痛,牙齿切过唇瓣,咸咸的。
我顿了顿,“即使哥哥认为挽释错了,挽释也还是要这样做。”泪水已滑落,我用手遮住眼睛,轻轻道:“为了爹爹,为了哥哥你,更为了挽释自己。”哥哥始终沉默的脸终于变了,他看着我,近乎失声:“这些都应该我来考虑,挽释。我是爹爹的儿子,你的哥哥,这辈子都是。”他认真的看着我,灯火闪烁,明明暗暗如我的心情。这是哥哥的承诺,这般重。
“可是哥哥,”我认真的看着他,轻轻道:“挽释想陪你。”即使明知前方暗藏刀剑,我们也要坚定的走下去。
第二天,天空泛着鱼肚白,西方浅浅的挂着一弯月亮,几粒星子洒在上面。车马腾起灰尘,伴着一声声的吆喝,渐渐驶向远方。此时的东方,上方是掩盖在云霞中初升的太阳,下方是通往地平线的官道,远行的车马最终化成彩云在霞光中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几十天悲伤压抑,最悲伤的莫过于我亲手养大的大白走了。大白是我最爱的狗,父亲在的时候告诉我猫和狗是天敌,在一起就打架。我却放出豪言:我养的猫和狗绝不会打架。缠着父亲帮我找来了大小白,结果我只能无奈的看着幼小的大小白天天打在一起。吃饭打,洗澡打,睡觉打,无时无刻不在打架。
多年后的今天,当小白在树林里找到大白时,它已经死去了多时。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小白的眼眶周围,有泪水沾染。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意外,每天看着小白盯着饭盆发愣似在追忆以前打架吃饭的时光,心里总是钝钝的疼。哥哥说大白是中毒死亡,我想,在我们没有看到它的时间里,它一定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吧,以至于送了命。
我发现小白自大白逝去后就对我的贴身婢女瑾年充满敌意。我不知因何缘故,于是每次看小白的时候,就把瑾年支开。小白对瑾年的敌意让我伤脑筋,看着它尖利的爪子划伤瑾年,我只好在瑾年身上找原因。
我自认对瑾年不错,样样不曾亏待。可她见了我却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瑟瑟发抖。
我生了疑。
小白看见她就张扬着爪子要扑过去,我牢牢的抓住小白的胖身子,看着瑾年慌张的想要夺门而出。我忽的说:“大白的死与你有关。”
瑾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小姐瑾年没有办法,瑾年对不起小姐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大白。他们带走了瑾年的家人,若是瑾年不听他们的话,死的就是瑾年一家。小姐饶瑾年一条命,瑾年愿生生世世服侍小姐。”我一时呆住。
小白跃下去喵呜嚎着给了瑾年一爪子。我脑中一片空白,好久才颤着唇,吐出的字散着不成句:“你说……爹爹的……死,是你,是你动的手脚?”脑中有了一瞬的清明,大白的死,小白的敌意,大白的食物,爹爹的饭……
天旋地转间,我已经扑到瑾年身上掐住她的脖子,“我家到底哪里亏欠了你,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家人虐待你是我收留了你。我拿你当姐妹,你就这样对我们?”愤怒铺天盖地而来。
耳边传来的几声猫叫换回了我的几线清明。我僵着身子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狠狠的盯着她:“他们是谁?你怎么没被灭口?”
她捂着脖子死命的咳嗽,大口的喘息。
“我,我不知道。咳咳。上次奴婢爹来看瑾年,交代瑾年怎么做。”她抚着胸口,面带惊恐。“可是瑾年担心爹娘,当晚就偷偷跑回家,偷听到他们说一个都不放过。”她有些歇斯底里。“我害怕,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了。可我还是要逃,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忽然有个黑衣人把我拉住。我真的绝望了,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她的眸子忽然充满神采,“可那个黑衣人他救了我,他居然救了我。还告诉我说老爷挡了太子殿下的路,让我转告小姐你要小心。还,还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他们真没有人性,居然在黄河堤坝上动手脚。’”
她不停的朝我磕头,“小姐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了,请小姐饶了我,饶了我。”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红着眼睛。我觉得我要疯了。“瑾年,瑾年不敢……”我一把把她掼在地上。
猫在民间一直有阴邪的传说。小白对瑾年莫名其妙的敌意,让瑾年心里发虚,忍不住露出马脚。我想,我真是幸运呀,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爹爹离开我们的真正原因。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它背后的丑恶。就像以前觉得竹厘子肉好吃,非要刨根问底,发现自己吃的是老鼠肉,然后再也不想吃那道菜。有些东西,我想着,只要知道表面就好了,何必追根究底。可是当我瘫倒在地上的瑾年,这个害死我父亲的刽子手。心里的恨意翻江倒海,手忍不住颤抖。
金秋九月,风景正好。自十里长亭始,两支车队先后离开。哥哥手中折扇啪的合起,他眺望着远方渐行渐远的车队,“挽释,可就咱们两个了。”我笑着瞥他一眼,“可不是,咱们两个浪荡子可以闯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