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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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掉短袖衬衣，换上夏常服，李斌心里就开始盘算着退伍的事儿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是兵总有脱军装的那个时辰，不同的仅仅在于早晚而已。再说了，李斌是个明白人，心里亮堂得很，三年的服役期快满了，这义务嘛也算是差不多尽完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没几个兵心里不估摸着走留的问题。

    李斌这兵当得再平常不过了，没啥荣誉，也没犯啥丢人现眼的错。李斌从一道细杠到二道细杠到一道粗杠两道细杠，一年换一次，也就这稳稳当当，平平淡淡地扛过来了，是个肩上没啥担子名下没啥职务的老兵。对这事，李斌挺想得开的。这部队总得有兵才行，要是都成了班长干部的那不乱套了。得了，咱当个老兵，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话的底气照样挺足。要我说，没有我和这样的老兵一大帮子，光是靠光杆司令没啥用。鲜花，还得有绿叶衬呢！

    李斌是个北京兵，从小在皇城根下长大。他老爸是个干部，虽说只有芝麻大，可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个官儿吧。知道儿子想退伍，他老爸挤着缝儿钻，把他的关系网来个了按图行进，七拐八拐的还真让他给撞上了好运，帮着李斌在电业局预订了个名额。时下，这可是份肥得冒油的差事。不过，人家有言在先，得今年回来才行，错过了这时节可就黄了。

    有了这张王牌，指导员找李斌了解是走是留的态度时，李斌一点弯子也没绕，更没摆出高姿势，有啥说啥。当然这找工作的事，他半个字也没吐，内部消息，不宜公开嘛！

    想走也不是什么坏事，组织会充分考虑你的要求，尽量满足你的，

    不过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是走是留还得服从组织安排。指导员的话，让李斌踏实了许多。像他这号兵，党员，骨干一样不沾边，属于一般群众，想留也不一定会有门儿。想走，倒省得领导费心做工作。指导员的话再明白不过了。至于那后两句是惯用军语，说说而已，这也是领导艺术：凡事不做绝，讲话留有余地。

    李斌从指导员那儿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把这最新消息向他老爸汇报，末了添了一句“两个月后打道回府”。

    这人说怪也怪，想达到个什么目的时，是尖着脑袋拼命去争取，可一旦事成了，心里又觉得丢了点什么东西似的。李斌现在就这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退伍时，一门心思在想这部队有啥呆头，早走早好，这边宣布退伍命令，我那边就收拾收拾走人，没什么好留恋的。现在知道自己退伍十拿九稳了，心里头又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这晚上，他一夜没睡好觉，床板被他压得像老鼠吱吱地叫个不停。想想自己这段当兵的日子，值得回味的事倒多了起来。一夜之间，李斌意外发现当兵真好，部队真好。他奇怪以前怎就没这种感觉呢，看样子，“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话一点不假。想归想，李斌并没有打消退伍的念头。

    当兵的日子不多了，把军旅生涯这句号画得圆满点，也不至于以后想起来后悔。李斌找了本日历搞起了退伍倒计时。虽然这法子不少老兵在用，但大家都是悄悄的干活。李斌自然也是秘密行动。

    真正变样的，是李斌的表现。

    他好像又回到了新兵蛋子的阵营，吃饭时夹着扫帚。要是手脚比新兵慢了半拍，他草草地扒两口饭，抢着到岗上换哨兵下来吃饭。训练上他又成了小老虎，有个什么公差勤务，临时任务的，他是第一个报名。遇上新兵和他争，他一板脸，“新兵蛋子，机会多着呢，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弄得新兵直跟他翻白眼。

    以老兵身份自居的时候也有。有了闲空，他就这班溜到那班，逮住新兵就教导一番，内容也不外乎什么当兵不容易，得好好干，珍惜当兵的这段日子，别让自己以后遗憾等等之类的。碰上了不在乎的兵，他也来气，不知好歹的新兵蛋子，不听我说，有你想起来哭的时候，你等着瞧吧！

    日历上还剩下四组数字没划的那天，恰好是个星期天。李斌请了一天假进城，忙着买衣服鞋子大皮箱，采购土特产。离家三年得好好装扮装扮，毕竟是来自首都，别下了火车让人看起来土气，那不是丢咱北京人的脸。带着土特产给老爸老妈和亲戚朋友，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当了兵就成了大人，是大人就得知道点人情世故。

    跑了一整天回到班里，李斌刚想喘口气，歇歇神，手里拿着日历的班长对他说：“指导员说让你回来到他那儿去一下，有点事和你说。”都到这点上了，还有啥说的，不就是让我退伍的事儿，李斌把东西往床底下一塞，就去了。

    “李斌，本来你退伍没说的，可谁知道今年的名额少得很，你看这事儿……组织上的意思是……”指导员确实有些为难。

    “不就是再留一年嘛！咱多少还懂得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个理儿。”李斌没容多想，就接上了指导员的话，“再说了，我现在才发现我这兵瘾还没过足，指导员你放一百个心，我李斌保证留得安心。”

    宣布退伍命令那天，名单上果然没有李斌。这样一来，他成了第四年超期服役的老兵，可他猛然间觉得自己当兵的岁月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