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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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装上空调好多年了，可我还是把电风扇放在书桌上。我从没用过，但会经常擦拭它。

    我想我的父亲，我不相信我父亲真傻了！

    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傻了，瘸了。

    那天，父亲对我说，儿子，晚上放学回来就有蛋吃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听父亲说话。但当时，我没把这话当回事。家里穷得饭都吃不饱，哪能有蛋吃？

    父亲在村后土围子上的树林里发现了一窝鸟蛋，琢磨了好几天，才下狠心要弄下鸟蛋。只是，他的手刚碰到鸟窝就摔下来，右腿摔残了，脑子摔坏了。

    我的父亲傻了。他什么活也做不了，坐在哪儿没人拉，就像树一样扎了根。他倒退成两三岁的孩子，吃喝拉撒睡，都要我母亲照料。他不会说话了，见到谁都是傻笑。我父亲成了个傻孩子，成天跟在我母亲后面。村里人笑话我母亲，瞧瞧，从前神气活现的丈夫现在变成傻儿子了。

    一天大清早，母亲急着回娘家，没顾得上父亲。我放学到家，母亲还没回来。我进门就闻到一股臭味。父亲躺在床上，身上身下都是屎尿，嘴里满是垫在床上的干稻草。我正不知道怎么办时，母亲进家了。母亲边为父亲收拾边抱怨，我这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傻成这样，才一天就饿疯了，吃屎吞稻草。

    我帮着母亲打下手，随口说道，妈，村里好多人家都买了电风扇，我们家也买一个吧，这天这么热，我晚上热得脑子直发蒙，再有个把月就高考了，这样下去，我肯定考不上。母亲眼里一下子湿了，儿啊，就你爸这样，我们家哪有钱买电风扇啊。父亲在母亲身后看着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其实我知道，家里根本没有余钱，平常晚上只有我房间的电灯是开的，因为实在没什么钱交电费。

    第二天，学校只上半天课，我中午刚进村子，母亲就慌里慌张对说，快去找找你爸，我早上打猪草回来就没见着他，村子里都找遍了，有人说他好像往镇子走了。他傻了，走丢了，可怎么好。母亲经常对我说，儿啊，你爸傻了，这是命啊，以后我要是在你爸前面走了，你可要好好伺候你爸。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怎么也看不上我的傻父亲。我嫌他丢人，嫌他不能做活挣钱养家，害得我穿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在学校里，就我一个人穿得这么破烂。我心里有点嫌弃我的傻父亲，可他真要丢了，我又舍不得。

    我连忙沿着往镇上的路去找我的傻父亲。离镇子还有二里地时，我看到了父亲。他一瘸一拐地走着，怀里好像抱了什么东西。父亲像是也看到了我，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不像在走，倒是在跳。他在往前跳，可左右晃得厉害。我赶紧迎上去，可这时候一辆拖拉机从父亲身后开来，父亲不知为什么身子一歪，就被拖拉机撞飞出去好几米。

    父亲躺在那儿，身子紧紧收着，两手像两只翅膀护着怀里的东西。父亲的右腿全是血，关节那断了只连着一点皮，边上有块大石头，上面也有一大摊血。就差那么一点点，父亲的头就会撞在石头上，真要那样，父亲的命就没了。

    这时我才看清父亲怀里抱的是台电风扇。电风扇很旧，锈迹斑斑，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当垃圾扔掉的那种。可电风扇一点也没有被摔。抱着电风扇被撞得这么厉害，没让电风扇碰着地，要是我肯定做不到，我真不知道，我的傻父亲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在被拖拉机撞后，父亲要不是护着电风扇，就不会撞到石头上。这以后，父亲护着电风扇的样子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醒来时，我总是泪流满面。

    我母亲说，儿啊，你爸真是个傻子，可他又不傻。

    我不知道母亲这话的意思，我更想不通，父亲都傻这样了，他怎么知道我要电风扇？又怎么能去捡来一台电风扇呢？

    我只知道，父亲真是个傻子，直到他去世，他还是那样傻。

    这么多年下来，电风扇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比父亲刚捡回来时新多了，可我的傻父亲早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