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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的下院。天王寺既称“法宗”,又处于都市之中,自然香火鼎盛,往来信徒无数,却都温顺恭敬。本多法师多年闭关,不见外客,莫说信徒,年轻一些的僧众也未必识得他,依然躬身向他施礼。本多法师也不倨傲,见人施礼便认真还礼。
不多时便引众人到了西侧的客房,口中宣了佛号,说道:“贵客远来困顿,暂请歇息一番,晚间再请各位一尝本寺斋菜。”楼明月忙道:“入乡随俗即可,今来叨扰已是心中有愧,岂敢过多劳烦。”一递眼色,杨霞捧着一个两尺多高,四尺来长的箱子过来,她又接着道:“远来无以为敬,今有我朝著名匠师所制四天王像以奉贵寺,还望大师收下,不以粗鄙见笑。霞儿,还不将四天王像献于大师。”
杨霞闻言,将箱子捧给本多法师。本多法师见她一个画中龙女一般的小小女孩,捧着这么大一个箱子举重若轻,还道箱子不重。双手接过,箱子陡然一沉,怕不有数十斤重,登时对这个小小女孩充满好奇。他一手平平伸出,轻托箱子,另一手竖在胸前施了一礼,道:“贫僧谢过施主。”李岩见他托着几十斤重的东西轻若无物,心道此人武功也是不弱。
本多法师本待将箱子递与身后弟子,藤原纪平忽道:“大师何不打开一观,不然又成了寺中藏品,只怕我又要明年才能有缘得见,这不是要我数月不安么?”本来当着客人的面打开礼物颇为唐突,既然藤原纪平开口,本多法师也笑道:“好,顺带让你看上一看。”轻轻将箱子放在案上,打开箱盖,却有很多填充之物,显是害怕远来颠簸有所损伤。待去了填充物,又揭开包裹着的一层绸缎,露出四尊瓷像时,除了楼明月一行,其他人都惊呼了起来。
四天王身披铠甲,各持法器,面目栩栩如生,自有震慑邪魔的气势。四尊天王像罕见地没有上其他色彩,通体白色,但众人完全被内里所含神韵所摄,丝毫没有苍白之感。此时日头偏西,落日光芒透过西面窗户落在天王像上,更如同披上了金色铠甲一般,熠熠生辉。本多法师修持多年,早已不为外物所动,此刻见了四天王像,双手合十过顶,弯腰施礼,高宣佛号。两名跟在他身后的弟子本已震惊得行礼都忘记了,此刻赶忙跟上。
本多嘴里兀自念叨:“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四天王随其方面,各当坐位,守护正法,不使魔挠。”最后又向楼明月深施一礼,口中道:“施主所行可谓大善,此当为天王寺传世之佛宝。”又对两名弟子道:“你们去将四天王像供于佛塔前三日,供信者瞻仰,三日后请入佛阁,待新建天王殿之后再行供奉。”
这一下藤原纪平也有些懵了,他只是知晓大唐瓷器精美,但此世能见到的已经不多,只是凭空猜测。此时见了四天王像,才知道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会儿本多法师告辞,自去为众人准备斋菜。
待本多法师走远,藤原纪平说道:“想不到贵客如此大手笔,我从未见过本多法师如此失态过。”语气中难免有些酸溜溜的。楼明月笑而不语。
过不多时,藤原纪平也回去沐浴更衣。李岩道:“姑姑,老和尚固然和善,咱们也没必要送他这么珍贵的佛像。莫说跨海运来,便是在中原也能卖个好价钱吧。”楼明月道:“确实不错。只是这么一来,难波京人尽皆知大唐商船前来贩售瓷器。难波京虽不如都城平安京繁华,但胜在道路港口四通八达,咱们的瓷器还愁卖么?藤原氏若是还想低价购入,莫说咱们不愿,只怕闻得风声的都会鄙弃他们。这么一来,这一船货物少说价钱能多卖出一半。”李岩却不知商业中白送还能获益,此番真是受教了。
杨霞笑道:“我看那个藤原公子看到天王像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后来走得时候还不情不愿的,好似埋怨城主没有送他东西一般。”楼明月却道:“送是要送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火候到了,咱们这一船货物的价值还要再往上翻一番。”李岩虽不明所以,但见她成竹在胸,也不多言。之后各自回屋沐浴更衣。
待清洁完毕,不由得精神一振,重聚在楼明月房中时,终于领略到为何寺院将客房设在西侧的缘由。天王寺西侧未有民居,似是一个花园,建有各种亭台楼阁,联合各种奇花异木在夕阳映照下美不胜收,如同仙境一般。一阵歌声传来,歌声美妙,却是用的当地语言发音,几人都听不明白。
歌声反复传来,似是重复唱了三遍方止。过了一会儿,藤原纪平也来了,直接问道:“贵客可有听到什么声音?”李岩见他神色有些奇特,便道:“也没什么,就是听到似是有人在西门外唱歌,还很是好听。”
藤原纪平点点头,与大伙儿继续说笑,一会儿找了个借口又走了。李岩很是奇怪,向楼明月道:“藤原纪平装着对歌声不太在意,但我觉得他心里很是忌惮,却不知是何缘故。”楼明月当然也看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候使唤的小沙弥过来送水,李岩叫住他,问道:“你方才在院中可曾听到歌声?”小沙弥道:“有啊,那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天王寺周边各种文人雅士都有,兴致来了,有不少会吟唱的。不过确实有些怪异,王仁大师的望江南还是很少有人在这个时节吟唱的。你们听不懂吧,这是和歌,我翻给你们听。‘难波里,羞赧雪中梅,冬处淡香云水静,昨今春满渡津围,簇簇此花回。’这首和歌冬来盼春,或春来怀冬,都是很好的,却很少有人现在唱起。”
李岩点点头,让他先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本多法师亲来请他们赴宴,说道藤原公子已先去了,只等各位。于是几人收拾了同往膳堂,李岩在路上似是不经意间说道:“我对贵国的和歌很是感兴趣,只是所知不多,在路上正好听到一首,旋律很是优美,可惜不知曲中含义,还请本多法师多多指点,让我一开眼界。”说着示意杨霞唱来。
李岩于音乐一道的天赋惨不忍睹,杨霞却是另类的天才,只是听了三遍,便已经记了下来,此时张口就唱了出来。本多法师本来言笑盈盈,只听杨霞唱了两句,神色大变,不由得让李岩腹诽这哪里有得道高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本多法师不待杨霞唱完,连忙打断,也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正色向李岩道:“贵客是在哪里听到此曲的?”李岩装作若无其事:“我们自打来到难波津就听到了啊,我觉得很好听啊,怎么很少人唱么?”本多法师沉思了一下,又问道:“还请施主告诉贫僧,是不是在此间听到有人唱的?”李岩看他神色郑重之极,知道不能再胡言乱语,便道:“不错,就法师来之前不久,我们听到了有人唱曲,一连唱了三遍。当时只是觉得好听,我这个小徒儿又有天赋,便学了来。”
本多法师又问道:“是女子声音还是男子声音?”楼明月心知只怕事情牵连不小,忙道:“是女子声音,我也听到了。”本多法师宣了声佛号,神色中竟有些愁苦。只是转眼即逝,已然恢复平和,说道:“方才是贫僧失态了,还请几位贵客见谅。斋菜炮制不易,莫等凉了,几位请随我来。”于此事上竟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