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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娘是乡下村姑出身,后来又在京城当婢子,恐吓起人来自然有股子大户人家的女眷没有的彪悍气儿,震撼人心,加点儿敲锣打鼓,就快赶上唱戏了。
乔哥儿吓得额头大汗直冒,两条腿打筛,心中飞快地天人交战,权衡着利弊,这场责罚,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的,只是看轻重而已,若是吐露背后人,说出实情,或许能减轻一点儿罪名,可那人会放过自己么?那人许诺给自己的好处,也没法儿兑现了,最后的结果就是苦头吃了,还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
这样一想,若是咬死不承认,硬说是不小心,相比之下可能还好一些,于是,乔哥儿哼唧着哭道:
“方姨娘,奴才真的是无意的啊,哪里有什么背后主谋啊,当天见少爷有出去玩的心思,一时糊涂了,带他去了山上!就饶了奴才这一次差池吧!”
方姨娘气极,小兔崽子还真是嘴巴硬啊,想一人扛了?还得看有没这能耐,一怒:“好啊,既然是你一个人的错,那来人!先捆到院子里去,打三十个板子!”
乔哥儿蹬着腿被拖了下去。
不出一会儿,室外传来劈里啪啦的板子声,一下一下拍在肉上,一下就是一个接近尺长的血肉凹痕,夹杂着乔哥儿的惨叫。
方姨娘站在门槛上观刑,柳眉倒竖:
“打!给我狠狠打!叫这贱奴胆敢糊涂,胆敢差点儿误了少爷和大姑娘的性命!”
“啪啪啪啪”几声连天响。
半杯茶不到的工夫,乔哥儿半截身子鲜血淋漓,衣裳和血肉黏在了一块儿,还差三四棍,“啊——”一声,晕厥了过去。
屋子里,云菀沁几人都嗅到一股血腥气息。
施刑的家丁过去伸出手指,放乔哥儿鼻下一试,扬起头:“方姨娘,人昏死过去啦!”
“泼一盆凉水,弄醒了,继续!”方姨娘呵斥。
一盆凉水泼上去,乔哥儿醒了过来,见棍子补了过来,又哇哇叫起来,恨不得再昏死一次。
屋内,初夏附耳低语:“啧啧,这方姨娘为了绊倒夫人,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小姐瞧那杀气腾腾的样儿……不过倒也好,省了小姐审奴的功夫劲。”
云菀沁做女儿的,怎么可能干涉父亲宠谁厌谁,当初将方月蓉抬上来就是这个目的,后院怎么能叫白雪惠一个人独宠。安静地瞧着院子的情况,她蓦的站起来,踱到门前。
“大姑娘,”方姨娘回头,“这奴才嘴巴可真够硬,没事,我一定叫他说出来!我就看看,到底是他的皮硬,还是我棍子硬!现在不说,呵呵,等回了京城侍郎府,老爷晓得了,等着的他的可就不是棍子了!”
后面那几句话,声音特别大,自然是故意叫乔哥儿听到。
乔哥儿鬼哭神嚎:“方姨娘!方姨娘!您绕过奴才吧,回了京城,由夫人去审奴才吧——”
方姨娘十多年在后院受尽了白雪惠的打压和侮辱,如今逮着这机会绝对不可能心软,一听他这副德性竟还敢用白雪惠来要挟自己,要夫人审?岂不是放虎归山!
她气得直哆嗦,手一挥:“拶子拿过来,屁股打烂了,没地儿打了,给我夹手指!手指头加完了,给我点天灯、坐老虎凳,我就看看,这天下到底有没有教训不好的奴才!”
十指连心,指尖是常人最是忍耐不住的地方。
拶刑也是官衙和天牢里最折磨人的法子之一,后来慢慢也发展到了民间大户人家。
绳子绕在乔哥儿的一排手指上,两边家丁一拉!
绳子一收缩一紧,乔哥儿立刻叫破了喉咙:“啊——”
方姨娘得意起来:“看你这狗奴才还有没能耐硬撑!给我继——”
一个“续”字还没说完,乔哥儿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方姨娘正要使唤下人再泼水,身后传来声音:
“停手。”
方姨娘一愣,转身:“停手?不打了?”
云菀沁望着气息奄奄的乔哥儿,倒是嘴巴紧得很,也不知道那白雪惠用了什么好处,不过倒是没选错人,这乔哥儿果然是挺精滑,晓得坦白更没好下场……算了,若是被方姨娘折磨死了,正落得白雪惠乐开花了。
手挥了挥手,云菀沁睨了语言方姨娘:“姨娘下手太重,就算这乔哥儿有机会说,只怕挨不过打就死了,先留着这条命吧。”
方姨娘顿悟,马上使了眼色给家丁,瞥了眼横在条凳上,一屁股血渍斑斑的乔哥儿,狠道:“将这罪该万死的奴才先押回柴房,待明日上路,一起带回京去!”
*
收拾好回京的细软,已经是晚上。
姐姐没事了,平安回来,云锦重劲头也复苏了,为了叫姐姐安心,晚上吃了饭,在姐姐的督促下,练了两帖的字,又背了一篇两千字的经纶给姐姐听,得了夸奖,才喜滋滋地回卧室休息了。
云菀沁从书房出来,去大厅里跟胡大川商议了下庄子上的事。
管事的少了个马婆子,暂时便由胡氏夫妻打理着,两个老人是许氏的娘家人,云菀沁信得过,交代了几句,又嘱咐胡大川明儿去镇子上,亲自去给县令夫人曹氏报一声平安,道一声谢,这层关系,还是得维护的,又将下午赶出来的白杜熏香丸多送两瓶过去,最后,才回了房间。
卫婆子在门口正等着。
这一走,又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卫婆子进了卧室,拉了小小姐的手,抹着老泪,说了些送行和保重的话。
絮叨了半个时辰,云菀沁望着卫婆子,灵光一闪。
卫婆子是娘亲的奶娘,关系自然很亲热,娘从做姑娘到嫁为人妇,认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儿,她只怕比舅舅还清楚。
而,娘亲嫁给爹,怀孕、生产、坐月子的前后,卫婆子更是曾被舅舅送到云家贴身照料过娘……
那么,卫婆子有没有可能知道多年前,夜间与娘私会的男子是谁?
考虑了会儿,云菀沁叫卫婆子坐到身边来。
卫婆子晓得大姑娘有什么私事想问,也悄悄坐近,好随时应答。
怕一开始问得太直白,吓到卫婆子,云菀沁先旁敲侧击着试探:“卫妈妈,我娘年轻时,可认识什么男子?”
卫婆子虽年纪大了,可是个明白人儿,小小姐说的“男子”,难不成是是在问许氏——有没有情郎?
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小小姐,这可是大不敬的话呀,你娘她安分守己,贤惠温柔,怎么可能是那种红杏出墙的风流女子?可再别到处瞎说,仔细玷污了你娘的闺誉!”
云菀沁将卫婆子的手一抓,握在手里轻轻拍了两下:“卫妈妈别慌,那么,娘成婚前可有关系亲近的男子?”
卫婆子使劲儿摇头:“你娘虽然不是什么官宦千金出身,许家商户人家,家规也不如官宦人家那般苛刻严厉,但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你舅舅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子,老太爷夫妇很早就辞世,你舅舅对这妹子像眼珠子似的,比照着官宦小姐一样养育,但凡别家女孩儿有的,你娘绝对只会更多更好,平日进出都有奴婢前呼后拥,乳母养娘跟得紧紧,若是出外游玩,更是小厮和护院跟着一堆,她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男子呀,更不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云菀沁眉心一蹙,这倒是奇了,下了决心,继续:“卫妈妈,我也不瞒你了,有件事儿,若被有心人利用,拿住把柄,我与锦重可能再也没法在云家立足,偌大的云家,到时可能会便宜了别人,所以你要好生想一想再回答我。我娘生锦重时,你来了云家亲自贴身照料,住了不下大半年,那段日子,你可看见过我娘——与外男见面?”
小小姐说得这么严重,卫婆子也正视起来,这么一提,倒还真有件过往,当时怀疑了许久,身子板儿一颤,坐直了:“倒是那年冬季的夜晚……”
冬季,夜晚,一听这两个关键词,云菀沁便知道,果然有此事。
“……那时,你娘刚出月子,奴婢也差不多快回许家了,那晚天儿冷,奴婢怕屋子里的火炉不旺,去外面提了一篮子薪炭,回来时正要进门,遇着姑爷。姑爷将你娘屋子里的丫头都打发出来了,要咱们回下人房间去,神神叨叨的,说他有事儿要同小姐单独说,等他叫,奴婢们再过来伺候。大约半个时辰后,奴婢还没等姑爷来叫,又担心你娘屋里那火炉灭了,她刚出月子,着凉了可会落下病根儿的,再加上那段日子,姑爷小姐为了那个姓白的狐媚子经常吵架,奴婢更是不放心,生怕两人又吵起来了,便偷偷跑去了主院,打算看看。”
云菀沁屏住呼吸。
卫婆子继续回忆:“……正绕过抄手走廊,奴婢还没踏进主院,迎头碰上个黑影子,差点儿撞上,”喉咙一动:“竟是个生脸孔的男子,奴婢可没吓出魂儿,还以为是个小偷,当场失声一叫,那人捂住奴婢的嘴口……待那人放了奴婢,扬长而去,奴婢还回不过神!后来,奴婢跑下了走廊,遇着姑爷,说府上进了偷儿,姑爷马上让奴婢闭嘴,说奴婢老眼昏花,瞎嚷嚷个什么。奴婢回头再仔细一琢磨,那人走路的方向……似是正好从你娘歇息的主院出来的,再想想,姑爷不是说,他跟小姐在屋子里说话么?为何一个人在外面?这事儿困扰了奴婢许久,可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兴许真是那晚昏了头,看错了,那人或许也只是府上哪个家丁吧,毕竟,奴婢不是云家的人,平日都在小姐屋子里照料,很少与旁人打交道,或许是不认识的下人。”
“卫妈妈,”云菀沁掌心渗了些汗,“那男子,年龄多大,长得什么样子,打扮如何,你看清楚了么?”
卫婆子嗫嚅:“夜深,廊下的灯火不亮,看不大清那人的脸,只晓得那男子个子生得高高,应该同老爷的年纪差不多,他捂住奴婢的嘴时,奴婢瞧见他那一双眼睛雪亮雪亮,威严得很,倒是比老爷更有气势……打扮看不清楚,但是……”
“但是什么?”云菀沁眉一动。
卫婆子满脸的难以理解:“奴婢隐约瞧见那人下了走廊后,对面似是有个人迎了上去,那人个头矮些,瘦小些,看身影,也挺陌生,像是跟那男子一块儿来的,看样子像个随从——”
这倒是奇了!
那晚来侍郎府竟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夜半上别人家中,与别人的妻房私下幽会,竟还能带着家仆!堂而皇之地站在外面放哨!
家主还帮忙清场赶走奴才!
谁有这般的狂妄!?
卫婆子讲到这儿,也终于明白云菀沁的意思了,惶惶:“小小姐的意思是,那夜奴婢看到的男子,是你娘的……”
云菀沁只觉得一脚踏进了一个谜团,再也难得拔出来,娘婚后绝不会认识男子,顿了顿,眯了眼:“卫妈妈,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娘真的从来没有跟任何外男接触过吗?”
十年前这个冬夜踏进侍郎府的男子,身上披着的疑雾越来越大,——她一定要知道是谁。
卫婆子穷思竭虑,眉头皱成了川字,半晌,才吸了一口气儿:“要说与小姐婚前亲近的外男,还真没有,可小姐出嫁前,有一件事,不晓得有没有关系,那年小姐十六,去相国寺烧香还愿,在大雄宝殿没多久,小沙弥进来,说有位朝中大臣来拜佛,要清场子。相国寺是皇家建的古寺,经常有些贵人来,也不足为奇,咱们离开了大殿,出门没几步,正迎上一列人,应该就是来拜服的大臣一行人吧,咱们都是女眷,不方便多看,可还没下阶梯,便有人追咱们,说他家主子说了,没事儿,叫咱们家主子也进大殿烧香去,免得扫了旁人的雅兴。小姐本来就还没尽兴,一听十分开心,带多了人,怕打扰了那位通情达理的大臣,就只带了贴身丫鬟鸣翠进去了。这一进去,一个时辰才出来,奴婢见她脸色潮红,似是有些不对劲儿,问了几句,她只说是里头闷热,再问鸣翠,鸣翠也只字不提,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顿了一顿,卫婆子道:“如今想想,那日,大雄宝殿里就只有小姐与那名拜佛的大臣一行人,大雄宝殿虽大,但两人也免不了说话,这算不算是与外男亲近过?”
“与我娘同一天拜佛的臣子,你们知道是谁吗?是什么打扮?或者,卫妈妈听清楚别人怎么称呼他没有?”云菀沁问。
“这可是难倒奴婢了,当时还真不敢多问!”卫婆子回应,“一堆护卫护得紧紧,那官爷站在中间,与姑爷差不多大年纪,旁边依稀听见有下人喊他什么……公?哦对,这人手背有一颗肉痣,旁边还有一个男子,好像穿着一袭青绿长绸袍,反正,被人围得紧紧,哪里看得清啊。”
云菀沁眉一蹙:“陪我娘进去的丫鬟还在吗?”
卫婆子摇摇头:“早不在了,年龄到了,出户嫁了人,早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最后一个线索也断了。
云菀沁有点失望,不过好歹知道,娘亲那晚与外男私会的事,确实是真的,并且娘亲也可能真的有认识的男子。
爹明知道,而不恼火,竟还帮忙做嫁衣,那男子必定权势在他之上,会不会就是那天拜佛的叫什么……公的大臣?
这个线索太宽泛了。
男子姓氏加上一个公,便是个称呼,就像云玄昶,也有同僚习惯喊他“云公”。
还有那手背上的肉痣……她总不能一个个地去调查满朝文武的手吧!
嘱咐卫婆子不要将今儿的事泄出去,明天还要启程返京,云菀沁便睡下了。
次日,天光一亮,云菀沁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弟弟,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
皇城,金銮殿外。
白天,正午,下朝后。
君臣散去。
慕容老侯爷刚要下白玉阶,斜后方传来太监的声音:
“侯爷,请留步,宫中有人想与您见一面。”
慕容老侯爷脚步一停。
太监是凤藻宫的人。
莫非是蒋皇后?
太监看出老侯爷脸上的疑窦,笑:“随奴才来即可。”
御花园,九香亭内。
一道倩影安静坐在亭内。
不是皇后蒋氏,是她身边最得力最受信赖的二品令人——女官白秀惠。
白秀惠二十三四的年龄,发髻上插一柄流云璎珞点翠钗,身着暗绿雨丝锦对襟女官服饰,显得纤秀婀娜,气势却异常沉稳,一看便是在贵人身边当差了许久。
“白令人?”慕容老侯爷一疑,她是后宫的人,与自己八竿子扯不到,找自己干什么?
白秀惠伸出纤臂,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声音从容,又含着婉约笑意:“侯爷请坐。”
二人面对面坐下后,宫女来斟了茶水,是名贵稀少的大红袍。
慕容老侯爷扫一眼案上的精美糕点,再看凤藻宫的太监与宫女伺候得这么周全,花白的眉毛一扬,早听说白令人受宠,却没料到果真是蒋皇后眼皮下的第一红人,道:“白令人有什么事,直接跟老夫说吧。”
白秀惠嘴角弯起:“老侯爷快人快语,果然是军功起家的老英雄。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在宫外有个同胞亲姐,嫁给了兵部左侍郎云玄昶,正是侍郎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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