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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啥呢,我可不就是黎家人?”
来这世界八年,七年在谷中度过,吃黎家的饭,学黎家的花精,与黎家人朝夕相处,如今又要娶黎家的姑娘,说自己是黎家人一点也不为过,他不会忘记在琉璃谷的日子。只是一想到要娶黎家的姑娘,他嘴角的笑容便生涩起来。
又闲聊几句,林暮便从追打嬉闹的孩子们中间穿过,出了广场,沿街走向回家的方向。少不得遇到一些村里人,他便一路“大妈”“婶婶”“爷爷”地喊过去。一个坐在街边青石上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瞧着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娃呀,长得这么秀气?”旁边一个中年女人大声答道:“这是海潮家的女婿。”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懂礼貌,嘴真甜。”林暮便说:“不是嘴甜,青雪不能说话,我得替她多叫两声奶奶。”附近的几个村里人听到了,便是一阵哄笑。
林暮也跟着笑,继续向前走。那时他想,青雪善良温柔,人又漂亮,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可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不安或说是不甘。跟青雪的婚约原本并不存在,只是当初黎海潮父女的权宜之计,可如今在四祖爷爷的极力主张之下,却成了他离开琉璃谷的必要条件。固执的黎老头铁了心要把他跟黎家人绑在一起,他发不出拒绝的声音。他也不是不喜欢青雪,七年来两人一起长大,可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是一想到要娶她为妻,便隐隐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像是心底有另一个自己一直在说:你喜欢的另有其人,你不能娶她。
可那个人该是谁呢?月儿吗?沙水城的日子实在太短促,那时年龄又小,还培养不起多么深笃的情意,如今更是七年未见,虽然时有怀念,但那青涩时光早已绝尘远去,甚至长大后的月儿还记不记得自己都在两说。可是除了月儿,哪里又有别的女孩能谈得上喜欢?
林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在梦魇中苏醒时萦绕脑际的少女身影。月上柳梢、校园相约的那一幕自从在脑海中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七年来竟越发清晰。那一幕他从未经历,却深藏脑海,随着年龄增长,随着一次又一次记忆的碎片闪过,“前世”这个词便越来越深地烙印在他心底。
也只有“前世”才能解释这一切,包括对修行和功夫莫名的熟悉。柳儿被杀的时候,梦魇中那个人不也跟自己提过“前世”吗?可是轮回转世这种稀罕事,只有修为到达空境才有可能,普通人和一般修行人死后灵魂只会慢慢消散在天地之间。难道自己前世是个修行巨擘?可为何会转生在一个不能修行的世界?深藏在自己体内的那两个人必是跟自己前世有关,可为何又始终找寻不见?种种谜团让他深受困扰,他迫切地想要解开想要理清这一切。
至少他要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于是婚期愈近,他心里便愈是恐慌。
会是那个叫张瑶的少女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一遍遍细细回想之后,他始终说不清对张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明明觉得可以记起些什么,可他脑子的记忆却像水塘里的月影,兴冲冲地伸手一捞,只有一片摇来晃去的斑驳破碎。
于是当竹舍里一群女人正热热闹闹地布置新房,林暮却逃避似地跑出来闲逛。看遍了舍前屋后的花红柳绿,听尽了街头巷末的欢声笑语,他心里仍然是空空荡荡,好像有极重要的东西就要被自己丢弃了一样。
细细想来有些荒谬,前世便是前世,已不知过去了几多年,恐怕前世的红颜早已变成白发甚至白骨,又怎会跟这辈子横生牵扯?可这心底的不安和慌乱枝枝蔓蔓,越是想斩断,越是要盘根错节,狂野生长。
快走到竹楼边的时候,林暮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他站在路边低头想了想,转身向四祖爷爷家的织锦花舍走去。推门走进院子,叫了一声“四祖爷爷”,没有人应声,他便径自走进书房。
村里都是自家人,从无鸡鸣狗盗之事,白日里很少有人闭门上锁。林暮长年跟黎老头学花精,又常常来这儿借书看,渐渐也就成了这儿自由出入的常客。其实黎氏的藏书他都已读过一遍,大多是讲些星术功法,也有对外界风土人情公侯世家的描述,虽已是一百多年以前的情形,却仍让林暮对这个世界有了不少的了解。他只是忽然想再看看有没有自己遗漏的书册,说不定有对轮回转世的记载,或是唤回记忆的方法呢?然而怀着一线希望又把几大书架的书翻了一遍,终究是一无所获。
与淮清侯府的藏书楼相比,黎氏的藏书实在少得可怜。据黎老头讲,本来黎氏祖辈搜罗的书籍浩如烟海,可绝大部分都毁于三十三世家围攻之役。如今能有这么多书可读,就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林暮虽然深感遗憾,却也无可奈何。他无声地叹一口气,合上手里的最后一本书,抬手将它插回原来的位置。这时他心神一凛,忽觉室内飘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那异香混杂在织锦花清甜的香气里,若不是长年浸淫花精根本无从分辨。香气吸入口鼻,全身的星力运转刹那滞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迅速转身,却见黎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中竹杖正闪着青光迎面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