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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所居的长春宫,雕梁画栋,施金错彩,比之多年未有人居住故而封存的中宫还要华美。宫中小花园花木茂盛,多有名种,尤其是牡丹花。凡所种植者,姚黄魏紫之类都算平常,德妃最喜欢的是青龙卧墨池,在自己窗前种了几本,有时还要亲手侍弄,五月间花开如海碗大小,连皇帝看了都要夸赞。
不过此时已经七月初,牡丹花期早过,只留下枝叶,看起来倒还不如那些应季开放的普通花木。就连整个长春宫,似乎也失去了些光艳,只剩下了一片青绿,显得那些宫殿门窗上的涂彩仿佛都有些褪色。
德妃端坐在自己的内殿之上。她今日不曾用脂粉,又几日没有休息好,虽然平日里保养得不错,但年纪已过四十岁的妇人,毕竟比不得青春少女,只消几个晚上没有安眠,眼下便露了青黑,眼角更现出细细的鱼尾纹来,显示了她真实的年纪。
内殿窗下放着冰山。长春宫这里的冰山最大,一丝丝寒气沁出来,使得殿内十分清凉。可惜坐在这里的几个人,似乎都没有心情领略这清凉劲儿。德妃的眉头紧紧地蹙着,只觉得浑身燥热,连宫婢打扇都觉得不够,自己拿着把纨扇用力地扇,连自己的鬓发都扇得有些乱了。看见寿王还在那里悠哉游哉地拿着勺子吃冰碗,德妃狠狠瞪了他一眼,举手将扇子掷了过去:“你还有心思吃!”
扇子根本飞不到寿王面前就落了下来,寿王也全不以意,放下冰碗笑嘻嘻把扇子捡了起来:“母妃这是做什么?儿子又做错什么了?”
“你还说!”德妃恼怒地瞪着他,“早说过叫你娶陈家丫头,你非要娶周家的。这下好了,平南侯的爵位都易人了,那周家丫头还有什么?”
“娘啊——”寿王拿着扇子凑到德妃身边坐下,殷勤地替她扇着风,“一个爵位算什么,当初儿子要娶周润,还不是因为那周鸿能带兵吗?如今爵位虽然易人了,可周鸿不还是在京卫指挥使司吗?”
“这本宫当然知道。可如今,你就算是娶了周润,又哪里还能拉拢周鸿?”从前是因为周励毕竟是周鸿的生父,可如今好了,有了逼妻为妾那一出戏,周鸿跟二房只怕恨不得划清界限,怎么还会让他们通过二房拉拢呢?
“总归有机会嘛。”寿王耸了耸肩,“说到底我也是他堂妹夫,只要是亲戚就能走动,就能想法子拉拢。”
德妃恨道:“你真是想得美!”
寿王被娇纵着长大,即使是自己的生母,陪着笑脸到这个时候也有些不耐烦了:“母妃,不是我想得美,而是没法子了。谁叫舅舅在边关非要弄死周鸿,更糟的是他还没弄死人,倒叫周鸿立了功劳。”
“你——”德妃气得不行,偏偏无话可说。寿王的话不中听,可说的一针见血。陆镇这次出征之前,她就曾派人往家里送过信,让陆镇专心一意好好打仗,不要动些别的心思,免得弄巧成拙。这不但是因着周鸿是齐王想要拉拢的人,也因着她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一些变化。
可是陆镇到最后仍旧没听她的劝告。他的理由是,周鸿是许氏一派的人马,只怕拉拢不过来,倒不如借此机会除了他,也是不让许氏再养成一条膀臂。再者战场上死人最容易不过,皇帝对茂乡侯府一向信任,虽说死一个周鸿或许皇帝会不悦,但也不会动摇根本,算来算去,还是利大于弊。
对此,德妃也是有苦难言。皇帝态度的改变极其微妙,不要说有什么佐证了,就连痕迹都不怎么找得到,若不是因她与皇帝数十年同床共枕,只怕也体会不到。如今虽是体会到了,却难以言表,更不能说服陆镇,才致今日之变。虽然皇帝没有封赏周鸿,甚至公然在朝堂上说他不遵军令,故而不能封赏,否则日后众将士群起效仿,则军令必废,看起来似乎是在偏袒陆镇;但皇帝因为齐家大爷一张庚帖就将爵位从二房拨给了大房,又岂能说不是给周鸿的补偿和奖赏呢?
齐家之事,真要是按俗礼较真起来,一个逼妻为妾的罪名其实是不大够得上的。毕竟周齐两家只是换了庚帖合了八字,连婚书都还没写呢,齐氏细算起来,连周励的未婚妻子都算不上呢。齐家败落,周家不肯承认这门亲事,只能说个势利,说他们背德弃义,还真不能扣别的帽子。因为两家连正式的婚约都没有,根本不能说是逼“妻”为妾了——齐氏算是哪门子的妻呢?
可是就凭这么一张庚帖,皇帝就直接下旨申斥了周家二房,承认了齐氏嫡妻原配之位。这一下子可不仅仅是搞砸了周家,就连沈氏的娘家昌平侯府也尴尬了。齐氏若是嫡妻,那沈氏算什么?若说是继室填房,又哪有嫡妻未亡就进门的继室呢?
想想寿王如今一个已经进门的侧妃是昌平侯府的姑娘,尚未进门的正妃又是周家姑娘,因为平南侯爵位更易,这两个人就都陷入了尴尬境地,德妃就越发觉得这里头不对劲儿,皇帝的态度,一定已经是有所转变了!虽然——她说不清楚。
齐王坐在一边,脸色也不好看。事实上,在陆镇出征之前,他也是倾向于德妃的想法——除掉周鸿不重要,重要的是陆镇多年未掌兵了,此次应该趁机打一场漂亮仗,将这功劳牢牢握在手里,好彻底将许家从军中排挤出来。他倒不是如德妃一般也察觉了皇帝态度上的变化,而是因为晋王得子而感觉到了压力,想要掌握军权。
可结果呢?陆镇对他们母子的话置若罔闻,一心想着要与许家较劲,想着要挤死周鸿,结果呢——齐家大爷横空出世,一场宛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功劳,就这么硬生生被陆镇放跑了!这个舅舅,之前传说多么多么能征善战,多么多么能体察圣心,可如今在齐王眼里看来,他不但无能、刚愎,还自作主张,居然连他和母妃的话都当成耳边风。这样的人,当真能对他有所帮助吗?就算此时还有用,等到将来他登基了,陆家成为外戚,若是仍旧自行其是,又该怎么办?
齐王对陆家,其实前几年就有些不满了。茂乡侯府的子弟太没出息,除了一个陆镇所在的二房,长房这承爵的一枝却是全无建树。不但如此,以茂乡侯世子为首,几个子弟都是斗鸡走马,攀花折柳之辈,非但帮不上忙,还总是被御史弹劾。
齐王虽是长,却不是嫡,尽管母妃得宠,他在争夺储君的战斗中也并不占上风。为了博得父皇的好感,他也算是兢兢业业了,可陆家这些表兄弟们呢?只会给他拖后腿!如今就连有用的陆镇也不好用了,他对茂乡侯府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可不满又能怎样?那是他的外家,他到底还是得对他们有所依靠的。天幸晋王的外家潞国公府如今也人丁凋零,晋王妃娘家虽说出了个许大将军,却也子嗣不蕃,否则,他只怕更要被晋王压一头了。只恨自己的王妃不是个出色的,娘家如今也没甚大助力。
“礼儿,你看这事要怎么办?”德妃看着小儿子就头疼,只得向长子询问,“这亲事……”
“娘啊,可别换啊。”寿王吓了一跳,生怕美人离自己远去,“儿子就要娶她!”京中其他贵女,身份能进得了母妃眼的,都不如周润人才出众。
齐王心里也恼火。这个弟弟除了风流还会什么?但也只能压着火气:“母妃,此时悔婚是断然不可的。”赐婚的旨意可是皇帝下的,谁敢违抗?
德妃自然知道:“我不是要悔婚。你弟弟本该有两个侧妃,这不是还少一个么?”这个机会要用好,还可以再笼络一家。
齐王摇了摇头:“不必急于一时,四弟年纪还小。”何况在这个时候又要纳一个侧妃,未免也太司马昭之心了。
其实德妃也不是现在就要下手:“我好生物色着……”过几年再想办法,横竖皇帝身子很好,应该也不急于立储君吧。
“母妃好生替四弟瞧瞧便是。”齐王说起另一件事,“儿子想,再纳一名侍妾。”
“侍妾?”德妃想不到他会说起这个,微微惊讶。
一旁低头陪坐的齐王妃顿时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齐王却并未看她:“就是跟母妃提过的甄家,他家有些钱财来路。”没有权,他有钱也可以弥补一二的,至少收买人心也要钱不是?齐王府的经济一直有些紧张,齐王也想过弄钱,可一直没找到路子。
若说有油水的门路,盐可算得上一条了。只是盐政皇帝一直抓得紧,这块肥肉只能看着不能到手,但甄家却是有点盐道上的路子,能帮他往江南一带敛敛财。何况甄家不起眼,纳为侍妾,他们感恩戴德,皇帝那里也不大在意。
德妃却皱起眉头:“甄家,可是你父皇发话要办的……”
“那是因为顾运则告了状。”齐王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父皇有意将顾运则派到外任上去,且甄家说起来也没甚大罪,只要没有顾运则在父皇面前挑唆着,只怕甄家是谁,父皇都忘记了。”
德妃觉得不大妥当:“顾运则这几年虽不如从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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