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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霖习惯了她坚强、温柔的样子,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曾这般为难脆弱过,一双眼睛含着水光,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有些闷闷的痛意,看向台阶下的披头散发,骨瘦如柴的女人眼神倏然间就冷厉如刀了。
她可不就是凭借着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迷惑了自己一时么?
眼下他看清了,那原本自欺欺人的情意自然收的干干净净,剩下的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他大手一挥,院中原本只站着的几个嬷嬷极为机灵,直接从手边拿了一块帕子塞到碧舞的嘴巴里,就将她拖了下去。
司空霖一回头,边上素来温柔的妻子眼底还带着一点浅浅的怜悯,他一时间有些震颤,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安慰道:“以后不会再有妾室了,放心。”
话音落地,许是觉得还不够,他声音又低低道:“以前委屈你了,是……是我的不是。”
“爹爹,爹爹,我也要抱抱……”腿边的小丫头依偎了过来,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有些不乐意的扁嘴喊着。
怀里的女人扑哧一声轻笑,司空霖心情一时间也扫去了雾霾,弯腰重新将小丫头抱进了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出声道:“好,以后爹爹就抱嫣儿一个人,好不好?”
小丫头将头摇作拨浪鼓:“不好不好,还有娘亲,爹爹抱娘亲还有嫣儿,以后娘亲就不会总是一个人偷偷的哭了。”
司空霖走得快,听到孩子这毫不做假的童声一时间神色一顿,愣在了原地,一回头,身后的妻子笑着跟了过来。
他心里复杂难言,十分震颤。
这复杂的情绪一直折磨着他,直到三人坐了马车到了平西王府,热热闹闹的参加了满月宴,他的视线还是一直胶着在盈盈浅笑的童欣身上。
此刻她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半大的男孩,一边逗弄着,一边看向边上的谢玉,笑着发问:“这小家伙可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呢?”
谢玉扑哧笑了一声:“你可是今天第六个问这问题的人了,还没有名字呢,反正他还小,不急。”
“玉姑姑管小弟弟叫宝宝呢?”边上探过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笑嘻嘻说了一句,手里牵着扎了两朵粉色珠花的小忆卿,睁着滴溜溜的眼睛踮着脚看了半天,像模像样开口道:“宝宝,宝宝快叫姐姐,姐姐给你糖吃。”
“笨,他才一个月,连牙都没有,哪里知道吃?”小少年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两个人叽叽咕咕凑到一处辩驳。
司空霖在边上看了一小会,心里泛上一重淡淡的失落和遗憾,负手出了大厅,寻得一处安静的地方透透气。
过了一处长廊,又顺着花园一直走,远远看见朱红的飞檐凉亭,他信步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池塘边,池塘上漂着几朵花骨朵挺立的白荷,边上蹲着一个看着四五岁的小男孩不知道在做什么。
抬眼四处眺望了一下,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他抬步过去有些好奇的低头,原来这孩子拿着些碎点心屑在喂鱼,池塘里摇着尾巴游过来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水面荡漾圈圈涟漪。
小男孩将点心揉碎了,小心翼翼的撒了进去,拍拍手站起了身子,正对上他低头带着些温和的目光。
一大一小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里都有些探究,司空霖看着那孩子似乎歪头思量了一下,看着他小大人一样的开口:“叔叔你散步的话去花园那边,你站在边上,这些小鱼就不敢游过来吃东西了。”
司空霖温和的笑了笑,小男孩朝着花园走去,他人很小,还没有自己的腿高,迈步走起来却很稳,小大人一样。
司空霖想到他的话,跟了上去,两步就到了他边上,有些意外的开口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后花园来,池塘边多危险。”
“嘘。”小男孩有些紧张的对着他打手势:“叔叔可不要给外祖父告状,要不然他以后就不让我过来了。京城里本来就没什么好玩的,一点都没有江州自在。”
“外祖父?”司空霖声音沉了沉。
“对啊。外祖父说舅舅多了一个小宝宝……”小男孩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些愣神的看着突然蹲下身子两手扳着他肩膀的怪叔叔,眼神里多了些警惕,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小步。
司空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成了一根弦,他几乎找不见自己的声音:“你娘是谁?你娘呢?”
“我……”小男孩有些畏惧,突然哇哇叫道:“你是谁?坏叔叔,你弄疼我了!”
“哦。”司空霖连忙松开,眼看着小孩拔腿就要跑,连忙伸手拉住了他,语气温和了许多:“叔叔认识你外祖父,和你娘是熟人,你娘人呢?”
小男孩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许是被他面上的焦急所触动,嗫嗫道:“去世了,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她。”
司空霖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小男孩被他放开,眼看着他眼底突然迸出泪花来,又连忙开口安慰道:“叔叔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你……那你爹……”司空霖看着眼前这越来越有熟悉感的眉眼,一字一顿,十分艰难。
“我也没有爹。”小孩被触动了伤心事,小脑袋挫败的垂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江念,我叫江念……”小男孩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旋,司空霖呆呆的愣在原地,俊秀的一张脸上泪痕已干,心口却是被掏空一般的疼。
静怡……静怡……
他的孩子啊……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怎么可以,老天怎么可以这样作弄他,这样折磨他们两人?
前尘往事喧嚣而上,脑海里一幕幕画面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宫里初见,他将她从冰冷的水里捞了上来,她浑身衣衫湿透,小脸白的像一张纸……
她的及笄宴,自己于回廊之上第一次吐露心思,她如同受惊的一只鸟,磕磕绊绊回嘴,妄图将自己推开,他从三表哥那里知道她并非清白之身,可他无比怜惜,他觉得自己可以不在乎……
那一次,也是在这个花园那一头,他从下人那里听来追求女孩的法子,他急不可耐的抱她亲她,她满脸通红慌乱的跑开,繁花飘落,那是他最最幸福的一瞬间……
后来,她为了他中了一掌,他将她扣在怀里胡乱的亲吻,他第一次那样激烈的反抗父亲,他以为,只要他努力就可以……
那一天瓢泼大雨,她在雨中将他找到,他迷迷糊糊记得自己的疯狂,身子已经濒临崩溃,身下的人儿颤抖了一夜,他无数次想睁开双眼说爱她,不顾一切的疯狂的拥抱她亲吻她……
她的马车绝尘而去,满地断发,自己清醒以后就跑到清心庵去找她,可她根本未曾去过。
他跑遍了云台山上所有的庵庙,她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平西王拒绝见他,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他找了许多天,直到最后彻底绝望。
他不是没有怨恨过,恨她生生绞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后路,恨她不愿意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哪怕一点点。
她不知道,只要她点头,天涯海角他都愿意带她去。
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两个人,一辈子。
静怡……
他仰起脸,天色青蓝,他满脸泪痕,汹涌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一颗心撕裂的生疼。
“三小姐身子不好,固执地要生下这个孩子,可惜孩子只有九个月就生产了,她没有挨过去。”
边上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正不知所措的小孩已经扑过去到了他怀里,兴奋地喊道:“青冥叔叔。”
青冥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边上神色哀痛,情绪濒临崩溃的年轻公子,神色间也是带着一些怅惘:“在王府十几年,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执拗的时候,知道生产危险很大还是不顾一切,谁劝都不听。孩子生下当天晚上她就去了,只记得叮咛孩子要用她取的名字……”
“她的牌位在哪里?”司空霖静静地,脸上的泪水干涸,眸光死寂,声音悠悠。
“……”
青冥静默了许久,缓缓道:“江州。骨灰和牌位都在江州。你知道的,她的情况,是没办法进王府祠堂的。”
静怡……
司空霖不知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那个现在想起来都要让他觉得痛的名字,将依偎在青冥腿边的孩子拥进怀里,他的声音低沉,里面夹杂着嘶哑的哀痛:“江念,念儿,我的孩子……”
小男孩有些怕,抬眼看了青冥一眼,后者看着他,目光慈爱。
这一月,京城里发生了一件让人唏嘘的大事。
荣亲王府身份尊贵的世子爷迎了一块牌位入府为平妻,同日禀明圣上,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接进了王府,以嫡子身份养在正妻童氏名下,取名司空念。
王府下人称,童氏,视如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