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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混得不好?”
“有娃儿没有?”
“一个还是两个?”
……
“罗峰的媳妇有娃了没?”
“李大柱有一个孩子还是两个了?”
“那陈志华娶老婆没有?”
……
从她们那七嘴八舌的询问中,我很快就察觉到,她们应该是把我当成了一位既认识什么欧小玲也认识什么罗峰李大柱什么的“马眼镜”了,这个“马眼镜”应该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然后不知什么原因出去了,一走就是好几年都没回来。
也许那家伙和我长得很像吧!也许他和我一样,都是要带着眼镜才能看清对面的人。
“马眼镜”是什么人?
我好想问一问屋子里的女人们,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因为先前引我进门的那位大嫂发话了。
“小马,今晚你就在我家吃住吧,你好几年没回来,先前住的那房子早就塌了。”
听到吃和住,我无语了,自从飞机失事后,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饭了,现在身上除了衣服和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我实在是身无分文的了。
出门在外,我本来是带有一笔现金在身的,不过飞机失事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来得及拿就跳伞了。
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又流落异乡,我不禁有些担心起来,这年头,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与金钱,还有什么可以信赖?
看来,我得伪装一下“马眼镜”了,至少从对面那些女人们的笑脸来看,今天的吃和住是不成问题的了,谢天谢地。
暂时当一个什么姓马的不难,难的是要偶尔回答一个还是两个姓马的问题,我那随机应变的回答,总是能让对面那些八卦的女人们发出一声惊讶或惋惜,不大功夫,我就汗流浃背,不知费了多少气力。
姓欧的大嫂端上来一个茶盘,上面放着四大碗油茶,这是取四季平安的意思。
油茶碗黑黑的,我有些不情愿地将嘴凑了上去,小心地喝了一小口,没想到这油茶倒是挺香的,里面有油炒芝麻、红豆以及糯米的气味。
欧大嫂满意地看着我喝完半碗油茶,随即惋惜着说道:“老久没有听到你的音信,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了,听水根说,你一回去,就坐了大牢。”
我吃了一惊,手一抖,油茶差点让油茶烫了手。
“什么大牢?”
“就是判无期徒刑啊!”
“胡说,我从来没犯过事!”
“那应该是水根瞎讲!讲得跟真的一样,害得我和我家那位还吓心吓胆的,背地里不知为你烧了多少香。”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屋里的妇女们都笑了起来。
随即有一位绽开满嘴的黄牙补充着说:“她老公还到八角岭去为你求了菩萨呢!”
真是晦气,不就是伪装成一下“马眼镜”嘛,竟然扯上了监墩(无期的囚犯又叫监墩)和香火菩萨。
我脑中有些忐忑,不会是那个姓马的根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吧?想不到老子好端端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要冒充成监墩?
难道真的是我今年流年不利,不知撞了什么煞,先是飞机失事,现在又变成了监墩“马眼镜”。
不过,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庆幸的,至少我要比那个“马眼镜”要强,他有牢狱之灾,而我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代替他喝着那本该是给他喝的油茶。
等我好不容易喝完了第一碗油茶,欧大嫂又敬上了第二碗。
“我家那位老是牵挂你,说你够仁义,有良心。早几年你给他父亲的那件袄子,他父亲穿了好几个冬天。他父亲病故了,我就把它改成了棉裤,金满现在穿着呢……”
听着欧大嫂的话,我突然想找个人谈谈天气,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
屋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黑影几乎遮挡了整个火水油灯发出来的灯光。从身材轮廓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正是先前欧大嫂把怀里的小孩递给他抱的那个男人,看来,他多半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了。
那男人抱着小孩向我走了过来,还没容我看清面孔,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使劲地摇晃起来。
“哟!是马同志呵,哎哟哟,呵呀呀……”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又不是一条毛毛虫,你一个大男人你惊恐什么?以至于发出这样的叫声?
“马同志,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你一面了呢!”
我很想说我根本不姓马,姓黄,叫黄文功,我不是来寻访故地的,也不是进山来寻亲访友的,只是因为意外才来到这里的。
“你还记得我吧?你走的那年,我还在螺丝岭修路呢!对了,我叫王霸。”
王霸?王八?好有内涵的名字!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连忙掩饰着说道:“记得,记得!你那时好似是当队长?”
“不是队长,是记分员。嗯,这是你嫂子,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她最会打油茶了。”
“我同你去赶过肉的,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村要安山神,你说是迷信,不让我敬香和念诀。结果还不是?野猪毛都没打到一根。你还碰上牧麻草,染了一身的毒疮。最后碰上了只小麂子,也没叉着……”
我听出来了,感情这“赶肉”就是打猎的意思。
这个自称王霸的男人,唠唠叨叨地和我说了许多他记忆中的旧事,最后翻箱倒柜搬出了一个酒葫芦,向我大碗大碗地敬起酒来,大有不醉无休的意思在内。
至于那些吱吱喳喳的女人们,早就被他赶到厨房里某吃的去了。
这里的酒很浑浊,有甜味,有苦味,也有辣味,听王霸说,这是他家自己酿的酒,据说还是浸过什么草药和虎骨的酒。
“如今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这不,现在酒肉都不稀奇了。过年的时候,家家都杀了猪,吃不完的,全部用柴火熏好,做成腊肉,这样起码可以吃半年才能吃完。”
王霸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巴,说道:“你在村那几年,赶上大旱,大家都累得半死,一年做到头,谁都没禄,你晓得的!”
“是没得禄。”
“是了,你回来的时候,在镇上看到大龙了吗?听说他现在可牛了,今年换届的时候做了镇长,听说昨日到风雨桥那边栽树去了,今天或许会回来,又或许不回来。”
王霸喝了酒,话渐渐多了起来,谈起一些令我比较糊涂的人和事:比如某某盖了新屋,丈六高;某某也起了新屋,丈八高;某某也要做新屋了,二丈高;某某正在打地基,或许是盖丈六又或许是盖丈八。
我紧张地听着,捕捉着这些话语后面的各种信息,猜测着某个陌生的人或事,甚至是词语的含义。
“你这个人还是那么的念旧,晓得进山来看看我们。”
王霸掏出土烟,熟练地卷了一支递给我,我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抽烟,他只好把自制的土烟塞进自己得嘴里点燃,然后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满意地吐了一个烟圈,最后才悠悠地说道:“你当第一书记那阵发的书,我还存着哩。”
说完,他咚咚地上楼,好半天才头顶着几丝蜘蛛网下来,递给我几页黄黄的纸。
这是一本用油墨自印的小书,大概是识字课本,已经撕去封面了,散发出霉气和桐油气。上面好像有什么夜校歌谣、农用杂字、辛亥革命,还有马克思主义以及中国地图,印得很粗糙,一个个字也大得出奇,杂有油墨团子。
“你那时也遭孽,都饿得脸上只剩一双眼睛了,还来讲书。”
“没什么,没什么。”
“记得有一回是腊月大雪天,好冷呵。”
“是好冷,鼻子都差点冻落了。”
“还有好几个晚上打起松明子来教我们认字。”
“嗯,松明子。”
王霸突然神秘一笑,颧骨上那一小块光亮,还有几颗酒刺,一齐朝我逼近。“我想跟你打听件事,白癞子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