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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晚上宵夜,也给平安留一份,别叫他空着肚子服侍。”
红儿笑,“大奶奶就放心吧,平安跟猴子一样,机伶的了不得,饿着谁也饿不着他。”赵长卿向来宽厚,尤其衣食上,从不刻薄下人。凭良心说,他们这些下人吃用比小户人家的姑娘也不差了。像永福,到了婚配的年纪也并不情愿出去嫁人。永福说得明白,出去了,无非是嫁个寻常男人。日子贫窘时,糟糠之妻是宝,倘哪一日多打三五斗粮食,男人便会纳妾寻小,究竟无甚趣味。还不如在主子身边服侍,活不累,日子还清静。
一辈子,怎么过都是过。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
赵长卿便也随了永福去,倘或有哪一日永福改变想法,也随永福去。
行食片刻,在静室中打坐吐纳半个时辰,沐浴过后,赵长卿便准备休息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赵长卿收拾停当,便与夏文一道去了夏少卿府上。这一次,赵长卿总算见到了夏太太。夏太太已经不再年轻,头发中带着缕缕银丝,梳着溜光整齐的圆髻,插一二金饰,很是和气,团团的脸上带着慈霭的笑容。待赵长卿行过礼,命人在自己榻前设了圆凳让赵长卿坐,笑道,“前几天你们来,正赶上彭相爷七十大寿,也没见着。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后来过重阳节,忙忙叨叨的没个消停时候,这才有个清静,又听说了文哥儿遭人暗算的事,可把我跟老爷急个好歹。我本想立刻过去瞧瞧文哥儿,偏他们总说我身子不好,劝了又劝,只不让我出门。”说着,夏太太颇是忧心的问,“如今文哥儿可好些了?”
“伯娘这里,我们不能常来孝顺便罢了,本就不敢惊动。我们与兄嫂们的心意是一样的,若真惊动的您老人家过去,我与相公心下难安。”赵长卿温声道,“谢伯娘惦记着,相公是皮外伤,用了药,已无大碍。”
夏太太念了声佛,叹道,“你们头一遭来帝都,不知这里头的厉害。哎,我年岁大了,许多事情虑不周全,要是我早说与你知晓,也遭不了这场劫难。”
夏太太语焉不详的与赵长卿分说了帝都政治环境的复杂,大致的意思就是,缩头过日子还怕天上掉下块砖头砸破脑袋呢,可不能没事反生事,这是给自己招祸呢。一旦赵长卿问一句,“不知我们是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夏太太便道,“咱们女人家,不干朝政,这是外头男人们的事。只是有时,男人们未免冲动,还得咱们女人多劝解他们,你说是不是?”
赵长卿笑,“伯娘说的是。我们年轻,也不晓得其中厉害,还得多亏伯娘指点我。”
夏太太笑,“你是个懂事的,不嫌我老婆子啰嗦。”
“伯娘这样的慈心指点我,别人求了求不来的福分,我要是做此想,可算是白活了这二十几年,如何就不识好歹起来呢。”赵长卿心知夏太太是不打算把话说明白的,便捡了不要钱的好话,笑着奉承了夏太太几句。
夏太太瞧着赵长卿知情识趣,心下也有几分欢喜,中午留了她一并用饭。在夏家,赵长卿算是见识了规矩,夏太太用饭,儿媳妇都要在旁站着服侍的,赵长卿颇觉不自在,夏太太想着赵长卿西北沿子来的人,恐怕没见过多少世面,含笑解释一句,“你只管陪我这老婆子用,你嫂子们一会儿再吃。等以后文哥儿做了官,你多走动就知道了,城中大户人家多是这规矩。”
大户人家?
帝都城别的不多,权贵高官最不缺。一个正四品的少卿府上便敢自称大户人家,赵长卿心下颇觉可笑。不过想一想,也不怪夏太太这般傲气。
夏太太是有傲气的资本的,丈夫是正四品高官,这个品阶,即便在帝都也说得上中等。何况,如今的永安侯是夏太太血缘上嫡亲的侄子兼女婿,说到永安侯府,那当真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就是永安侯本人,也颇具才干,深受陛下器重,如今就在兵部做事。有个做侯府夫人的女儿,夏太太自然不是寻常的四品恭人。
夏太太要讲大户人家的规矩,赵长卿自是入乡随俗,笑一笑便在夏太太下首坐了。
用过午饭,又陪夏太太说了会儿话,一时有小丫环进来传话,夏文在外头等了。赵长卿起身告辞,夏太太并未苦留,叮嘱赵长卿闲来只管过来走动,吩咐长媳送了赵长卿出去。
赵长卿实在可怜夏大奶奶,出了夏太太的屋门,赵长卿就劝夏大奶奶回去了。
夫妻两个回家说起话来,果然夏少卿同夏文说的也是联名上书的事。事情做都做了,这会儿说也是马后炮,无非是事情就快了结,不要夏文再生是非。凭良心说,夏少卿实在想多了,夏文真不是爱生事的性子。赵长卿说起夏家的规矩,摇头叹道,“二伯娘说帝都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就叫人唏嘘,真不知这些帝都媳妇是不是都如此过日子。我在家和婆婆去族长家请安,族长老太太留我们吃饭,也没叫族长太太在边儿上站着服侍。今天两个嫂子一个弟妹站在一畔捧饭安箸,我陪二伯娘用饭,委实叫人不自在,哪里吃得下去。”
夏文笑着吩咐一声,“永福,去厨下看看有什么吃的,端一些来。”
待永福去了,夏文道,“好在咱们不常去,以后再去,提前在家吃一些东西,省得挨饿。”
赵长卿问,“你有没有吃好?”
红儿捧来蜂蜜梅子茶,夏文接过饮了一盏,酒气略减,道,“也不是吃饭的场合,大家喝酒说话罢了。”
一时,永福提来食盒,里头四样菜,分别是焖冬瓜、小炒瓜虀、松蕈蒿菜、拌水萝卜,以及一道青菜豆腐汤,两碗红稻米饭。
夏文一见便有食欲,道,“还是自己家里吃东西实惠。”
赵长卿笑,“那是。”
用过饭,夏文有些困倦,自去房里小憩。赵长卿则去了苏先生那里,说到夏太太的规矩,苏先生不屑道,“家里有的是丫环婆子不用,非要将媳妇当奴才使。就是皇帝家,也没见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是些刻薄人家想出的搓磨媳妇的手段罢了,你听她那些混账讲究。”
赵长卿道,“可见人的品性不在贫富贵贱,多是天生。”
苏先生笑叹,“是啊。”
赵长卿又打听靖国公府、永安侯府的来历,苏先生道,“靖国公府满门武将,家中子弟多在西南任职,除了武事,鲜少掺和朝中事,是老成世家。永安侯府一样是与国同长的世家,只是,如今的永安侯并非老永安侯的亲生子。原老永安侯只有一女,后来嫁予仁德亲王做正妃,我听说前几年仁德亲王一家子在封地因时疫殁了。老永安侯因无嗣,后来在族中过继的嗣子,便是现在这位永安侯了。论血亲,这位夏少卿太太的确是永安侯的姑妈,但,永安侯既已过继了侯府,叫姑妈便不合适了。不过,如今也没人管这些,永安侯在未过继之前便颇具才干,传胪出身。后来过继了老永安侯为子,为了方便照顾生身父母,买下侯府边儿的宅子给父母住,中间打通围墙,与一家无甚区别。”
“永安侯府还有一门显赫亲戚,宁安侯府。两家都姓李,不过是分了宗的。宁安侯娶的是宋皇后嫡亲的姨母纪氏,这位纪氏夫人出身武安侯府,是武安侯的嫡长女。宋皇后的生母是武安侯的嫡次女。要我说,永安侯府还是不及宁安侯府的。”苏先生道,“这也都是老黄历了,至于现今这些公门侯府到底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赵长卿笑,“有老黄历听也不错。”她心下一动,与苏先生道,“我们在蜀中时,拜访过青城山大儒王老先生,阿白跟先生说了吧?”
苏先生点头道,“王老先生学识渊博,是位令人敬重的长者。”
“王老先生娶的是蜀王之女。”赵长卿道,“我跟相公来帝都前,还去青城山同王老先生辞行。穆师娘就谈及仁德亲王一家子过逝的事,只说了一句,我听着似有些感慨之意呢。”
苏先生沉默片刻,方缓声道,“仁德亲王是陛下的同胞弟弟,深得太后与陛下爱重。按规矩,宗室皆要去封地就藩。今上登基后,因太后难舍幼子,仁德亲王一直住在帝都。这些前事,人所尽知。来帝都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两耳朵仁德亲王的事。前年,陛下病重,待陛下病愈后就打发仁德亲王就藩去了。结果,就藩没几日,仁德亲王一家子便死在了藩地。”
赵长卿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陛□体已经十分不好了?她立刻又觉不对,即使陛□体不好,要打发仁德亲王就藩,亲弟弟,就藩便就藩……可是,仁德亲王一家子都死在时疫上,这就太可疑了。
赵长卿忽然脸色大变,忙忙掩住嘴,不敢说出心事。即使活了两辈子,即使这事与她八竿子不相干,可,哪怕只是想一想,她都觉着自心底陡然升出一股子寒意来。
苏先生微微颌首,似是明白赵长卿心中所想,温声道,“我也这样认为。”仁德亲王一家子的死肯定与陛下有关。说什么时疫,无非是面儿上好看罢了。
苏先生并没有再解释什么,有许多事,全靠自己领悟。悟,就仿佛推开一扇从未开启过的大门。一个人,能走多远,端看他的悟性如何。
这就是皇权吗?
赵长卿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的感受到皇权赤|裸裸的冷酷,她自幼最喜欢读的就是史书,不为别的,史书有太多的波澜壮阔、百转千回,读着有趣。但,读了十几年的史书,仍不及这一次带给她的震憾。仁德亲王的身份必是载入史册之人,将来,史官如何记述仁德亲王的死亡呢,或者只有一句,某年殁于时疫。
赵长卿此时方明白,史书中太多的波澜壮阔、百折千回不知由多少血雨腥风、刀光剑影铸就。
这就是皇权吧。
赵长卿忽然觉着那些高不可攀的公门侯府变得寻常起来。堂堂亲王,皇帝的亲弟弟尚且说死就死,这些公门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家不过是皇权之下的蝼蚁而已,实在说不上谁比谁更高贵。
赵长卿隐隐有些明白苏先生身上那种随遇而安、通透平静的风度由何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