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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呼啦啦大厦一夜倾倒。
明瑜有些痛苦地蒙住了自己眼。
半年前,她父亲被斩首,母亲自缢于中堂,才十岁不到幼弟被发配边疆,家中女眷仆从一概被没入官府为奴。世人传荣荫堂建筑夹层中藏有银块,地下是深挖银窖,于是被毁后还掘地三尺。经营了五世江南阮家,就这样彻底倾覆了。
这些消息,都是她后来零零碎碎从各房人口中听来。靖勇侯府天子脚下,与江南千山万水。她一个彻底失了倚靠,又不得丈夫欢心弱女子,就算嫁过来时十里红妆,这深似海侯门之中,现又有什么用处?
眼睛被硌得生疼,她吃力地抬起手,见枯瘦如柴,指甲蒙了层仿佛将死灰败之气。
明瑜再次睁开了眼,一阵茫然。
她后记忆就停留耳边春鸢那撕心裂肺哭声,而她觉得前所未有放松,另一个自己好像飘离了身体,正一片虚无缥缈中升腾。
她当时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还能再次醒过来。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习惯性地望着自己头顶帐子。
这不是她望了四年那顶天青织金帐,而是一架桃粉水纹轻罗帐,正中悬了一束团锦结。
这不可能。就算她昏睡中被人移了床,靖勇侯府三房中也不可能出现这样颜色帐子。三太太安氏,她婆婆,去年底去,她这个媳妇还孝期,不会有人给她架这样帐子。
她动了下脖子,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一觉醒来,力气仿佛竟恢复了,再没从前那种濒临将死虚浮无力。
明瑜慢慢坐了起来,身下一片滑凉,低头看去,榻上铺了龙须草编织灰湖绿凉席,软滑如春波。环顾四周,南墙六道楹窗,蒙上了水蓝软纱帘,看去缥缈如轻烟,正中挂了幅春行图,地上铺就紫黄竹丝编就梅花纹凉地衣。墙角竖了楠木花架,白石花盆上养着素心兰。
这分明就是她出阁前江南荣荫堂里闺房漪绿楼。那幅潇湘图,还是她自己十岁时候,临摹当朝山水大家董瑞原画所绘,觉得满意,这才裱了挂起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如梦中,心剧烈跳动,不由自主掀开罗被下榻,俯身看见踏脚上一双杏色孩童绣鞋,下意识地瞟了眼自己脚,这才惊呆了。
她脚缩得不到半掌长度。伸出手,也是女童手,白白嫩嫩,手背处几个小小漩涡。
明瑜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赤脚朝梳妆台上立着那枚半身镜跑了过去,镜里映出了一张女童脸。齐眉刘海,凤眼桃腮。
她呆呆望着镜中女孩,镜中女孩也呆呆回望她。
时光为她而倒流了。
从醒过来开始,明瑜就把自己关漪绿楼屋子里,没有下去一步。夜晚,当小楼周遭一切都静了下来,近身服侍大丫头春鸢和乔琴也外间睡了下去,她耳边只剩窗外夏虫鸣吟声时,她流泪,泪断,再流泪,再断。不知道反复几次,黑暗中,后她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
上苍悯人,给了她重来一次机会,回到了十年之前。
这一世,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从前诸多未知之事,便定要用全力,让父亲隐敛光芒,让荣荫堂不被掘地三尺,让母亲安养终老,让弟妹各有其所。这一世,她再不要吟风弄雪,也不要才女之名,不会为一个薄情男子而轻易交心。
江南采莲,鱼戏莲田。她只要岁月平凡静好,如江州虹河上每日游荡而过画舫所发欸乃声一般,闲散绵长。
她还有十年时间,但与荣荫堂几百年传承相比,这十年太过急促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