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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众人听她哭得凄凉,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倒是鱼莹在一旁听了半天,这时候突然插口问道,“牢房那边有没有松口,说有什么办法能救出大栓来?”
田婶突然听到她问,竟是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回答。
老关跟着田婶走了一趟,他一辈子没去过牢房,第一次见到各式各样的刑具,吓得魂不守舍,顺口回答道,“只说是要送过去一块大洋疏通关系,才能放人。”
“什么?一块大洋?这是要吃人么……”
“真是狮子大开口,老田家去哪儿凑这一块大洋去?”
田婶闻声,眼泪又掉了下来,“便是把我卖了,也不值一块大洋,我可怜的大栓啊……”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块大洋……
鱼莹隔着衣服摸了摸贴身而藏的大洋,又看了看田婶没了主意哭天喊地的模样,不禁计上心头。
如果顺利,或许……可以利用田婶从这个狼窝里轻松跑出去也说不定呢。
★☆★
大家又劝了田婶几句,但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说完了又没事人似的聚在一起商量做工的事宜,过了好一会儿才三三两两的睡下了。大关气愤异常,自然是睡不下的,瞪着眼睛盯着地面看,老关扫了他两眼,无奈道,“你就是把地面看穿了也变不出一块大洋来,赶紧闭上眼歇息一会儿吧。”
“爹……”大关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你不是说过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们连虾米都不算,只能一辈子都给人欺负……”
老关察觉他口气异样,警觉地问,“怎么了?”
“我不想给人吃,我想当大鱼。”大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又说什么混话,赶紧闭上眼睡一会儿,明天中午咱们还要返程呢,这一路耽搁了好些时间,回去晚了,你娘要担心的。以后你老老实实在家,再不用跟着跑了。”
大关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盯着地面不说话。
一旁的田婶想了半天,竟是一点主意没有,眼见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睡了下去,心里更是乱作一团,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屋子里闷得慌,我出去坐一会儿。”
老关叫住她,“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坐的,小心冻坏了身子。大栓还指着你救呢,你可不能病倒了。”
田婶鼻子又酸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各人有个人的活法,他就是这个命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老关看着她的背影,跟着叹了口气。
大关道,“爹,咱们想办法帮帮田婶。”
“帮?怎么帮?”老关斜了他一眼,“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刚才说的不明白?那是一块大洋,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在乡下够买多少地了?就是你和我加一起卖了,也不值一块大洋的钱。咱们家这些年都靠我拉脚赚点辛苦钱紧紧巴巴的过日子,你还想装大头蒜帮别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趁早给我消停点。”顿了顿,十分后悔地说道,“这次带着你出来,原本想让你长点见识,如今可好,竟说一些不着四六的混话,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才高兴?”
大关给他说的垂下了头,闭着嘴不回话。
鱼莹看在心里,心下冷笑。一路上老关对田婶表面上好像多尊重似的,真遇了事,也不过躲在一旁看热闹罢了。刀子没割到自己身上,到底不知道有多疼。若是大关和大栓易地而处,他还能这么冷静?她缓缓站了起来,对着老关说道,“大叔,我跟着出去看看,田婶心里憋闷,可别再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哎哟。”老关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好孩子,那你赶紧看看去,也别着了凉,披着我的大衣去吧。”
“不用,我不冷。”鱼莹摇了摇头,推门走了出去。
田婶在屋子后面坐着,正在为难犯愁,自己能力实在有限,但要眼睁睁放弃儿子,又怎么能轻易做到?正踌躇着,忽然听到有声音,诧异地看了一眼,月光下见是鱼莹,有些谨慎地盯着她,“你怎么还不睡?”
“我来瞧瞧婶子,婶子这一路上对我呵护有加,要不是你,指不定我现在在哪儿呢。我正想用什么法子能报答你呢。”鱼莹甜甜一笑,月光下竟妩媚的竟像是一只妖精。
难怪大关会陷在这姑娘挖好的陷阱里,如此标致的人,天下男人有几个能拒绝得了?田婶虽然是乡下人,但也是极聪颖的,立刻反问道,“报答?你能报答我什么?”
“一块大洋。”鱼莹粉嫩的嘴唇轻轻翕动,缓慢地吐出四个字来。
田婶先是一呆,仿佛看到救命到一般震惊地看着鱼莹,但很快眼神里的火花就慢慢灭了下去,“你别趁我六神无主就来哄我,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大洋……”越说越是不信,干脆别过了脸。
鱼莹也不隐瞒,索性坦白道,“婶子不是早猜到我不是普通的姑娘了吗?眼下不妨告诉你,先前刚进县城的时候,婶子也听见了,县里姓刘的老爷家跑了一个小妾……”
田婶猛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你……你……”接连说了几个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我是要从县里去省城的,听别人说现在有种火轮车,速度是极快的。但我想,既然县城口都布置了人,车站这种地方更是早早就监管起来。我想求婶子帮我一个忙,一块大洋,全当是谢礼。”鱼莹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田婶知道儿子的命就在这当口了,也不再怀疑,认真问了起来。“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都在婶子自己。不过,大栓可还在牢房里等着钱呢。和婶子接触两天,知道也个极厉害的角色,我想让婶子出点力,亲自送我坐上火轮车……”
★☆★
第二天天一亮,田婶就和鱼莹两人悄悄出了门。大关本来正睡着,听到轻微的声音以为来了贼,马上就醒了,他往屋子里扫了一眼,见鱼莹和田婶不见了,立刻站起来追了出去,但两个人早就没了踪影,空荡荡的胡同尽头已经有早起开门做生意的,他看了两眼,有些失神地低下了头。
鱼莹和田婶两个人脚程快,在路上随便找了个人,细细打听了车站的方向,紧赶慢赶的去了。走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眼见着县里人也陆续起床,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虽是早晨,车站却人声鼎沸,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影。田婶四处打量了一番,回头和鱼莹道,“怎么这么多人,都是去省城的吗?”
“我也是第一次来。”鱼莹看了一圈,人虽然多,但还算有秩序,排成一列长队等着进站。队伍最前面,有几个士兵拿着画像在一一比对,看模样倒是比昨夜的那个士兵认真了许多。鱼莹和田婶对视了一眼,就随意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排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轮到田婶,她年纪大了,和画像上的模样自然不同,负责检查的小兵看也没看,就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田婶快步走过了关卡,回头一瞧,只见那小兵已经对着画像看起了鱼莹。画像上的女子虽画得粗糙,但还是有些地方和鱼莹相象,若再这么看下去,早晚要被发现……她再不敢耽误,把事先鱼莹交给她的青花瓷坛猛然摔在了地上,接着就扑在地上哭嚎起来,“孩子他爹啊,我真是没用呀,竟然连你的骨灰都保护不住啊!你个短命鬼,把我也接走吧。”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一旁等着检查的人群都兴致勃勃地看了过来。
本来还拿着画像的小兵也吓了一跳,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田婶只是嚎啕大哭,哽咽着说不出话。鱼莹急忙快步跑了过去,紧张地问,“妈,你没事吧?”
田婶窝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你爹的骨灰就这么没了……我真是没用啊,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的。”
那小兵吓了一跳,眼看着地上一堆白灰,听说是骨灰,急忙退开两步,“大吉大利,将来老子是要升官发财的,你们娘俩在这胡闹什么?想要吃枪子吗?”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鱼莹赶紧跪下来,楚楚可怜地抓住他的裤腿,“军爷饶命,军爷饶命!自打我爹病死了之后,我娘精神也不如从前了,整个人魔魔怔怔的,军爷别和她一般见识。想必军爷家里也尚有高堂,咱们都是为人儿女的,请军爷看在这层情面上,好歹饶了我们这次吧,下次再不敢了。军爷你洪福齐天,将来升官发财官运亨通,一定会大展宏图的。”
小兵看了鱼莹两眼,听她一口一个军爷,心里忍不住有些舒服受用。其实他是军队里最低等的士兵,不然也不会把这起大早的活安排给他,因此也是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眼见着鱼莹跪在自己的脚边,一脸楚楚可怜,也不知怎么竟然有种鸟瞰天下的快感,于是飘飘然地点了点头,“看在你还会说话的份儿上,带着你的疯娘赶紧滚吧。”
“谢谢军爷。”鱼莹又磕了个头,看着他趾高气昂地拿着画像又走回到关卡继续排查,旁边有人问他,“怎么回事?”
那士兵只是回答,“没什么,摔了点东西。”
鱼莹扶起田婶,青花瓷坛也不要了,快步走了出去。
田婶回头看了两眼,只见那小兵还在耀武扬威地嚷着,竟是半点也没有怀疑。阳光明亮,照在鱼莹沉着淡定的脸上,她越发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香灰能过关,若是他发现了怎么办?”
“正常人一听说骨灰都避讳极了,谁会大着胆子过来检查?”鱼莹像是料定了一般,十分自信地笑了笑。
田婶这才恍然大悟,想着第一次见面她就怀抱着那个瓷坛,竟是忍不住拍手叫道,“之前排查的时候,你不会是把大洋……”
鱼莹冲她一乐,“婶子也真厉害,猜得一点没错呢。”眼见着已经到了站台,虽然仍是人山人海,但只要等到火轮车过来,也就算成功逃出了县城。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小心翼翼地塞进田婶的手里,“拿好了,这可是救你儿子命的。”
田婶低头看了一眼,见真是大洋,顿时又惊又喜,死死握在手心里,唯恐别人看见,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是我谢你才对。”鱼莹冲她点了点头,“咱们就在这分手吧,希望你儿子能平安过关,领回家就别让他再出来了,你们娘俩守在一起,再难的日子也能挺过去。”
田婶嗯了一声,深深觉得眼前的姑娘不简单,将来肯定是要有所作为的。她牵挂牢中的儿子,再也不肯再耽误,转头脚步飞快地走了。
鱼莹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挑起嘴唇高傲地笑了起来。
其实……县城口说得多明白,只要提供线索,就给十块大洋的赏钱,那可要比这样得来的轻松多了。人在着急的时候,很多事情是不会细想的。依着田婶的心智,等她慢慢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大概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也没与田婶说,刚才的举动有多冒险。若是田婶晚一步摔掉瓷坛,说不定士兵就发现画像中的人是她;又或者那士兵多一个心眼,只要稍稍弯下身子,就会发现地上说是骨灰的粉末里有一股香料味……有那么多可能,只要错了一步,她们两个人就万劫不复。但田婶没察觉,她自然不会傻到告诉她。好在,即便有那么多可能,她们还是平安通过了考验。
呜……
随着一声沉闷的火车鸣笛,一辆火轮车慢吞吞地开了进来。
站台上等了半天的人立刻红了眼似的扑了上去。推推搡搡中,有人见鱼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好心过来问,“姑娘,你年纪轻,赶紧往前面抢啊,若是错过了这趟车,就要等明天了。”
鱼莹冲他一笑,“是吗?我本来就要坐明天的车呢。”那人一脸不解,看怪物似的看了鱼莹两眼,自顾着往前冲去。
警察局的人再怎么没用,田婶那一块印着刘家特有标记的大洋交上去,也是不可能不引起怀疑的。何况就算没有印记,一个普通的农妇只一夜就凑到了一块大洋,说出去三岁小孩只怕也不会信。
利用一个人,当然要利用的彻底,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选择田婶,也是猜到了这一点。大洋交上去时,田婶也就成了目标。警察局出面一吓,田婶肯定不会替她保密,会把她的路线完完整整说出来。好在……一切都已经提前想到。
刘家安排追她的人以为她进了车站,一定片刻都不会耽搁地登上火车。省城那边下车的地方,自然会安排人守株待兔,只等她乖乖送上门。
可她偏偏就不想顺了他们的心意。酸秀才讲的兵法故事里常常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她就要在车站待上一晚,等明日上午,再登上去往省城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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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婶坐在歇脚的房子里焦急地等着消息,先前一块大洋已经交了上去,牢房那边只说让她回来等消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接回大栓来。老关在一旁安慰她,“钱都凑到了,你还担心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叫月梅的姑娘,竟然是刘老爷……”
话还没说完,大院的门就砰地给人踢开了。房主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一见到来人,顿时察觉到事情不好,乖乖闭上嘴躲在一边。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领着二十几个扛枪的小兵大步走了进来,直奔偏房,眼睛在三个人身上一扫,问道,“谁是田大栓的娘啊?”
田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我是……”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哦,听说刚才你送了一块大洋过去,要保你犯了事儿的儿子出来,有这样的事儿吗?”
田婶点了点头,“是,现在就可以去接我儿子了吗?”
那人嘿嘿一笑,冷冷说道,“不用你接,我亲自把你送过去和他见面。”
田婶一愣,反应也是极快,“送?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冰冰地瞄了她一眼,“你儿子浑身是伤,正好需要人伺候,你为人娘的,心疼儿子,就到跟前儿照顾几天吧。回头到牢房里有得是时间,你和我们仔细说说,你这块大洋是怎么来的。”
田婶脸色一变,知道事情败露,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是我的捡的。”
“捡的?那你告诉我在哪捡的,我也去捡两块发发小财,看看在咱们县里,哪儿能捡到刘老爷给小妾家付的聘礼大洋。人家的大洋上,可是印着标记的!”说到后来,声音猛然高了上去。田婶吓了一跳,脚步一软,跌坐在地上,脑子混乱的没有一点想法。
“把她带走,回头到牢里仔细审问。”军官下了命令,两个小兵走上来架着腿脚虚软的田婶要走。大关伸开了胳膊拦上去,“放开,不许你们随便抓人。”
“不许?”军官嘿嘿冷笑,“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装英雄?给我打!”四五个小兵立刻举起枪杆子砸了过去,大关头一沉,鲜血淋漓地倒了下去。几个小兵兀自不停,仍是狠狠砸着。老关一看,也扑了上去,“我和你们拼了……”
撕扯中,砰地一声,枪响了。
鲜血宛如妖媚生姿的红花,缓慢而优雅地绽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