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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进了二月间,就有霏霏阴雨缠绵不去,远近黛青色的山峰全都笼罩在一层氤氲的水雾里,倘若初略看过去,就像一幅意境绝佳的水墨画。 若是仔细看,那些腌臜的黄泥小路,以及山间小溪中漂浮起来的菜叶子,间或浮起一只死鸡,就能一下子将人从仙境拉回凡尘。

    二月的雨又叫做杏花雨,原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如今却连着下了一个月,沤得家里的被子都发了潮,泛出一股奇特的霉味。一大早起来,华阳就指挥着一群小妖怪,拿点了佛手香的熏笼熏被子。

    “哎,这天气可真是叫人没了脾气。若不下狠劲把里外都熏透了,只怕里面是会长虫子的。”熏被子的法门还是隔壁李婶娘教给华阳的,因此,今日这位热心的婶娘也在旁边帮忙张罗。

    在旁边抖被子的小花妖最害怕虫子,她用一只手捏着被子脚,战战兢兢地问:“被……被子里怎么会有虫子?是……是什么虫子?”

    李婶娘瞟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有些诡谲地说道:“婶娘现做着浆洗生意,什么怪事没见过?真是各种各样的虫子都有。最多的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灰虫子,也有黑色的小飞蛾。若是死人盖过的被子,还会爬出一堆一堆的蛆呢。”

    小花妖被吓得一哆嗦,又不敢扔开被子,半哭不哭的表情特别惹人怜爱。

    四郎在旁边听了,插嘴道:“不会吧。我平日里从来没见被子里爬出蛆来啊。”

    李婶娘道:“瞎,婶娘骗你作甚。去年腊月间,我就接到一床被子,是个高大的侍卫样人拿来的,托我浆洗,结果一拆开,被子里面全是一堆堆的蛆,吓得我啊,忙不迭把那被子烧了。后来也没人问我要过那床被子。”

    华阳笑道:“莫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婶娘道:“可不都这么说吗,吓得我连喝了四五个月的符水。偏偏今年正月里还出了日食,因此,我家特意在正月十六那一日烧过纸船,又去城墙上走过一遭,才算是去了霉运。”

    四郎看李婶娘个头矮,把被子都拖在了地上,就凑上去想帮忙。刚过去,就被那古怪的味道熏得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嫌他添乱,华阳挥手把他赶去了大堂。

    断桥镇上的小路泥泞难行,进山的路也被泥石流封住了。所以有味斋这几日客来客往,生意倒比往常好上十倍。

    雨天无处可去的街坊,以及被这珠子似的杏花雨困在半山腰的客商,全都坐在有味斋的大堂里,叫上一壶粗茶淡酒,一碟果子糕饼,灌饱了黄汤之后,大多数客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如今各地战乱纷纷平息,只剩两股势力在角力,按说日子该好过一些了。可四郎冷眼看着,只觉这些商人的表情竟比往日更要沉重。外来的百姓言谈间也有忧愁之态。

    兵祸未止,一过新年,又四处都是天灾。

    刚把几张蓑衣饼并一碟拍黄瓜送到客人面前,四郎就听到那个常来有味斋落脚的行商放下筷子,看着窗户外珠子似淅淅沥沥的小雨,叹道:“如今天时不好啊。自从正月初一日食之后,各地便66续续有些天灾地动,光益州就地动好几次,死了不少人。我从南边过来,看到江城那里已经涨了大水,战乱年月人命轻贱,水里不时漂浮过去一具尸体,还都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的。这年头,升斗小民,做鬼也不得安宁啊。”

    他旁边桌上的中年文士也叹息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衣食足故而知荣辱,仓廪足方才知礼节。冉将军死后,声望一落千丈的临济宗忽而又与天一道联合起来,共同支持南边的皇甫氏。这样一来,南边不事生产的和尚道士越发的多,可是收的租税却是去年的两倍不止。皇甫氏已经颁布了讨逆诏书,要发兵攻打北边的6、崔两姓。作战历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因此,百姓身上的赋税徭役再增一倍,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可今年的新麦还没下来,若是继续这么下下去,今年的收成也悬。听说南边连农民留下来做种的粮食都征用了去,许多地方已经有了饿殍。这一战无论成不成功,今年恐怕都会饿死更多的人啊。”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客商愤愤不平道:“也是和尚道士这些丧门星全都跑去了南边,才带来这些鸟事,北边再不见这样的!”

    原来,北边的6阀政通人和,赋税和徭役都比南边轻省很多,而且录用人才比较公平,并不因世家而轻蔑欺侮寒门子弟。加之北地民风彪悍,商人在那里的地位倒比事事讲究的南边高出许多,因此这些文士和商人自然都想要去北边,这几位本都是打算借道小盘山北上,谁知却被阴雨阻塞了去路。

    四郎在店里来往上菜,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听他们抱怨外间的局势。

    6天机坐在他惯常的老位置上,用手摆弄着一盘旗子。四郎来回几次,都见他一动不动,似乎正在对着棋盘长考。6天机旁边坐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腰肢笔挺,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一看就是从军多年的人。

    那人方才一声不吭就从雨幕里进来,自顾自坐在6天机下手,也低头对着棋局出神。他把帽檐压得极低,四郎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这是谁。

    在店里转了一圈,见客人再没有别的要求,四郎就回了厨房,用洋糖熬汁做了一大盘琉璃桃仁,切了五个八宝灌心蛋,一碟子鹿肉酱,并一壶烫好的羊羔酒端了过去。

    转过屏风,就听见戴斗笠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对,6阀已经屯兵洄水北岸,崔家的北府兵也到达潍城,快要和郑家会和了。只是昨夜探子有回报,说6家军队被阻在了鱼腹浦的八卦阵外,再也动弹不得。原本八卦阵已经要被师兄和郑氏兄弟联手攻破,谁知皇甫氏搬了救兵,几番你来我往之下,八卦阵最后被圣人女娲亲自出手,以山河社稷图叠加,折了我们不少人手。连作为主帅的师兄也陷了进去。我们几个一合计,恐怕得师傅您亲自出手才行。小盘山这边,便还是由我来盯着。”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几个。”6天机柔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此处,四郎便确定,这偷偷摸摸的斗笠男的确就是最近风格多变的崔玄微崔师兄了。

    崔玄微略带疑虑的声音再次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娲和伏羲这样插手凡人之间的争斗,滥用山河社稷图,已经引起了人界的动荡……最近各地都是天灾四起,昨日益州便发生了三场地震,周谦之已经发信过来询问了。”

    6天机便道:“你如实告诉他就可以。事情发展到今日,便如东流之水一般,其势已成,纵然是圣人也无力回天。况且,女娲在被天道压制之下,也不可能以真身去帮助皇甫氏,所以你们不必过于担心。我今日便动身去鱼腹浦。”

    转过屏风,四郎才看清楚6爹在桌子上摆的并不是棋局,而是撮了些黑白棋子,好似毫无章法的布在桌上,中间横斜连带,看不甚清楚,但是外围有八个门,还是井然可数的。

    四郎盯着看了一阵,就觉得黑白两色就仿佛形成了一个大的漩涡,叫他头晕目眩,便猜测这大概是个阵势。也许是洄水边鱼腹浦上的八卦阵的简略版吧。

    “四郎过来看看,依你之见,此阵该从哪一道门中进入?”6天机一看到四郎,就极和蔼地笑着对他招手,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小师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崔大公子玩味的勾了勾嘴角。

    四郎对自家完美得几乎不像是真人的老爹,既想亲近又有点害怕,所以在他面前特别拘束。如今被捉住要求破阵,就像是去办公室交作业,然后被班主任逮住,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解数学题的学渣一样,当场就觉得有一股热流直往头上涌,整个人都不好了。

    机关算数什么的,易经八卦什么的,四郎从来就没有搞懂过好吗!!!

    偷偷瞅一眼眼神温柔中带着鼓励的6爹,再瞅一眼疑似看笑话的崔师兄,四郎使劲琢磨半天,最后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指,硬着头皮指了一个方位。

    就在四郎伸出手指那一瞬,窗外忽然轰隆一声落下一个炸雷。屋子里的杯盘碟碗发出“咄咄”的响声,连梁柱都轻微颤抖起来。外间吃饭喝酒的客人纷纷吓得往桌子底下钻去。

    四郎好歹也是学会控雷术的人,不至于被吓得钻桌子这般不济事。但是身为妖怪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丹田里的狐珠随着这阵雷声,嗡嗡响了起来。

    [回去回去,没轮到你渡劫呢。]丹田里的混沌钟赶忙吆喝着把吓得乱飞的狐珠抓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狐珠身上。

    因为丹田里两只蠢货干起了架,四郎就没有注意自己指出来的那个方向上,有两颗棋子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于是阵门的位置便随之有了改变。

    “咦?”崔玄微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诧异地坐直了身子。

    6天机漠然的朝窗外看了一眼,轰隆隆的雷声立时像被人强行掐断一般,骤然停了下来。

    过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棋盘,6天机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自虚空中抓起一只小老鼠,从儿子先前指明的方向放了进去。

    这八卦阵传说是以伏羲的先天八卦为基础创造出来的,能够困仙诛神。桌上的这一局虽然只是棋子摆出来的简易版,并没有加上任何的机关和法宝,威力依旧非同小可。那只老鼠在棋盘间兜兜转转,怎么也出不来,渐渐就如发疯般,左突右撞,最后居然累死了。

    四郎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厚着脸皮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这阵法真的好厉害,怪不得连苏师兄都被困住了。”言下之意就是,不是我太蠢,是对手特别丧心病狂。

    6天机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那再指一次吧。其实你根本可以不去计算,只要将心放空,跟着那点一闪而过的感觉走就可以了。伏羲八卦阵也脱离不了大道天演之术,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繁复。”

    四郎虽然不甚聪明,但有个极大的好处——最肯听亲近之人的话。在6爹面前,完全是一骗就走一逗就乐的小傻瓜。

    此时听6爹这么说,四郎便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放空心神。果不其然,看似毫无规律的棋盘在他眼前重组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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