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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气酷热,白昼的江城就跟个大蒸笼一样。行人挥汗如雨,大声咒骂这鬼天气。唯独卖冰水的祝老汉却心里欢喜,巴不得天气再热一点,他好多赚两个钱贴补家用。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岁数了,再热一点身体吃不吃得消。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祝老汉就养了一个儿子,却外出做生意去了,女儿嫁在本地,毕竟不能常回娘家。所以两个老的就和媳妇、小孙子住在一起。
仓廪实才能知礼节。穷人饭都吃不饱,哪里能讲究那么多儒家道德礼仪。所以,祝老汉虽然见不着儿子想得慌,但是也从来没阻拦着不让去,反而鼓励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等到儿子真的走了,不光老伴埋怨,连媳妇都没得好脸色与他了。
不过,这位远行的不孝子倒是很能干,每年都托人带回来三十两白银,在当时可算多。祝家的日子还算好过起来。
可是自从去年天下大乱之后,祝老汉的独生子就不知所踪了。祝大娘思念儿子,哭得眼睛都瞎了。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渐渐有些入不敷出。
儿媳妇开始看着还好,挨到今年,估摸着丈夫十有八/九是出了事,看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心里就渐渐有些别的想法,待两个老人也不如往日恭谨。
祝老汉年纪虽大,人却没糊涂呢。这些事他都门儿清。制作冰饮冰碗是老祝家祖传下来的手艺,祝家代代都在十里大道上卖冰胡儿。只是后来儿子嫌做这个太苦太累,才改行做了别的。
如今家里没了钱,瞎眼老婆子只知道哭,媳妇儿做些针线活,也赚不了几个钱。到了五月,城里的粮价又看涨,家里的米只剩下薄薄一层,每日媳妇都得混许多野菜须须,米糠渣进去胡乱煮一锅。吃的小孙孙皮包骨头,只有肚子鼓得老大……
四郎听了半天,眼前的鬼老头还在拉拉杂杂讲他小孙孙的病情,忍不住出言打断:“老丈,后来你怎么来这里卖冰水了呢?”
老头儿横了四郎一眼,显然对眼前的后生说自己是鬼这一点依然十分不满。老年人忌讳这个。不过,祝老汉也没有纠缠不休,他继续讲他的经历。四郎时不时插几句嘴,有时候一旁的苏夔也会对于某个点问得详细些。
那一夜祝老汉的遭遇很快就出来了一个大概。
家里穷的开不了锅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自然只得撑着一把老骨头,上街来重操旧业。担着冰沿街叫卖虽然辛苦一点,但是因为今夏反常的热,祝老汉的冰水生意就非常好。
人啊,老了老了,还是要兜里有几个钱,说话才有底气,因此祝老汉成日都忙得不亦乐乎,虽然脸上手上都被烈日晒脱了一层皮,精神头却好得不得了。因为冰水生意非常好,祝老汉每天都会不知不觉中忙到傍晚收摊。
自从南边的门楼修好之后,江城人都说晚上有时候会听到门外有指甲抓挠的怪声,窗外时有一队奇形怪状的影子经过。有些人家住的宅院老旧一点,还会听到房顶上有东西跑来跑去,墙壁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如今江城已经重新开始了宵禁,连以前夜夜笙歌的城中贵族都默默消停下来,在黑夜降临的时候不再举办任何饮宴。似乎默认了城中夜晚会有鬼怪流窜之事。
祝老汉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五月十五,到了傍晚时分,忽然从南城门外涌进来一队人马,其中还夹杂些僧不僧、道不道的人。这些人有的身上背着长条状的东西,有的仅背着一个包袱,有的双手空空。后面还拖着一辆大车,车轮上沾着些红褐色的泥土,车厢封得严严实实。不过看那深深的车辙,祝老汉估计里面不是金银也差不离。
这群人拉着车直奔大营而去,隔了一会儿,赶车的大汉却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一直跑到祝老汉的摊子跟前。老汉贪图阴凉,就把摊子摆在新建的牌坊门楼下
“老丈,来碗清凉米酒。”
“客官不巧了,小老儿担子里剩下来的那点冰都化快完了。这凉饮可都不凉咯!”祝老汉笑呵呵的说
“不妨事。只管做来我吃。”来人语气里透露出一点不耐烦了。
“这……好吧。”祝老汉本来打算收摊回家,可他在外面做生意,深知不能得罪这样的军爷,这时候便不得不重新取出家伙什。
祝老汉年纪大了,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天,又累又饿,这时候动作越发的慢慢吞吞。好在那个军爷并没有出言催促。
等祝老汉慢腾腾做好了一碗凉饮,转回身一看,原本站着摊子前的大汉不见了踪影。几根木头,一块木板搭起来的临时小桌上却放了一根金钗。
祝老汉左右看看,这一段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想到家里的瞎眼老婆子和小孙孙,老汉眼睛一闭心一横,把金钗揣进了怀里。然后他叹口气,坐下来慢慢把那碗冰饮喝进了肚,这样拿出来加过糖的冰饮可不能再放回去了,不然,桶里的那些都得跟着坏掉。
就这么一耽搁,等祝老汉把撑桌子的木架和木板取下来,靠在牌坊门口上,有收拾好自己的挑子之后,已经到了傍晚掌灯时分。
眼看着太阳落山,祝老汉有些着急。如今城里宵禁,他一个老头子可不敢到处乱窜。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媳妇有没有给家里的瞎眼老婆子做饭。这么想着,祝老汉赶紧收拾好家伙什,挑着担子往家赶。
朱红的牌坊门口修好之后,巨大的门楼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夏天在这片阴影里呆着特别舒服,不过,一跨出这片阴影的范围,热浪就会变本加厉的袭来。一冷一热的,祝老汉觉得头有点晕,身子有那么一刹那似乎重的很。不过老汉身体好,打了两个趔趄,到底还是稳住了脚步,挑着担子继续赶路。
现在已经快到宵禁时分了,路上行人几乎绝迹。祝老汉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军爷耽搁了一下,如今空荡荡的路上就只剩下他一个路人了。
还没走出这十里大道,祝老汉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好像是跟着什么东西,又好像是自己拉了什么东西。
老年人不如年轻人头脑好,做生意算错钱,拉东西都是常有的事,所以祝老汉倒不担心什么东西跟着他这把老骨头,只担心自己拉了东西回去又要听老婆子叨叨半宿。于是他猛地回头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路旁的店铺家家关门闭户,只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矗立在黑黢黢的十里大道尽头,如同一张深不可测的大嘴。朱红的门柱上隐隐约约缠绕着些青烟。这情景着实有些唬人。
家里虽然穷,老婆子小孙孙成天都只会哭,可是毕竟是块遮风挡雨的地头,他半只脚踏进土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祝老汉转回头只管继续走路。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有月亮,然而这月却是青色的。祝老汉挑着担子抬头看天,他打小在江城里住着,还没见过这样颜色的月亮呢。他记得小时候祖父曾经说过,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那头顶的月亮就是赤红赤红的。
月亮若是变了色,世间必定将有极大的灾殃。
眼见着三转两转拐进了一条小巷陌,再有一盏热茶的的脚程就到家了。祝老汉一抬头看见斜刺里出现了一队人,不紧不慢走在他前头。之前祝老汉一直埋头赶路,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老人家常说,明灯不是人,明月不孤行。老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人在走夜路的时候,若是打头碰见这么一队诡异的,提着灯笼的人,可真是比没遇见人还可怕。
此时祝老汉却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这群人仿佛走在一条光的河流之上,他们手里提着的做工极为精美的西瓜灯,灯里放着一团轻盈的亮光,光华灿灿,把地上照得一片雪白,像是撒了一层银霜。虽然时值盛夏,这些人也都穿着很正式的曲裾深衣,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出来的,似乎在青色的月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彩。
这队人马无声无息的走着,走动间,他们似乎给这闷热的夏夜带来了一丝凉风。
哦,不是错觉,是真的起了晚风。祝老汉看不清楚这只队伍究竟有多长,只知道排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一个女子。
身形窈窕秀美,穿着月白色的丝绸裙子,衣服上飘落着点点红梅,还熏染了一种近似晚茉莉的香气。姑娘的丝绸衣服外面罩有一层纱衣,在晚风里飘动,像两只美丽的翅膀。
这幅画面是那么美好,简直不像会出现在凡间,让那些挣扎求存,八苦俱全的凡人恨不得随之而去。祝老汉自认是个凡人,有那么一刹那,他也想抛下一切,更和这群人离开。
祝老汉年纪大了,也颇见过一点事。他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没娶自家的糟老婆子,没准就得情不自禁跟着这么个美人儿走了,可是老汉他毕竟记挂着一家老小,迈出的步子很快就停了下来。
人清醒了过来之后,理智也跟着回来了,老汉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啊:按理说这样的贵女,可不会大半夜的徒步行走在江城街道上。
这念头方动,老汉眼前的情景立刻变了一个模样,好像是把那种虚假的外皮撕掉,露出了丑恶的本质:根本没有什么光的河流,那群人手里提着哪里是什么西瓜灯,分明是一个个人头!
走在最后,看着像个贵族少女的女子这时候忽然回过头来,对着祝老汉阴森森一笑。
祝老汉差点没吓死:作孽哦,哪里有什么貌美如花的贵族少女?那就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尸!他一时想起了今日城中关于妖怪夜行的怪谈,心里砰砰直跳,急忙暗暗捏住了自己的袍脚闭上了眼睛。那里被家里的瞎眼老婆子缝进了几页《尊胜陀罗尼》。
据说是庆友尊者死后,他的大弟子传出来的辟邪解厄之法。江城夜晚那些必须出门的人都会将《尊胜陀罗尼》经文缝入衣襟中,以祈求佛祖的庇佑,躲避成群结队夜游的鬼怪。
本来祝老汉还嫌弃自家老太婆多事,这会儿却只闭着眼睛祈祷这种方法真的灵验了。
等祝老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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