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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求全了,人家还不定让自己靠呢

    下班后,茅玉堂不由分说,拖着宏照就跑就向西边工业区而去。

    两人站在织带厂门口,看到三三两两的女工从里面走出来,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抬头望茅玉堂,走远了还笑着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宏照笑了:“你回头率高,乡下姑娘没见过你这样的美男子。”

    一直等到工厂关门都没见到费春花出来。两人有点丧气,宏照提议去洗把澡,两人便来到白石泉浴室。

    白镇的澡堂子清一色是烧草的瓮子,白色条石砌成。共同泡澡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人走到一起“赤诚相见”,这也就成了各式人等会聚一堂的原始小社会。在这里,没有穷富贵贱和尊卑上下,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在这里,大家就是个简简单单少有社会属性的人。

    这里的擦背师傅手艺不是一般的高超,搓背、按摩、洗头、刮胡子技术一流,尤其敲背的技能更胜一筹。有节奏的敲打声,清脆悦耳,如同一支催眠曲,能使你很快进入梦乡。白镇男人喜欢擦背,擦好了爬起来,洗过头冲身子。还未坐稳,两只热毛巾已经贴到后背,同时便有一问:“修脚吗?”一会儿,修脚的师傅会坐到面前来,小凳上绑个带罩子的油灯。修脚是一门技术活。用铲刀铲老皮,用刮刀刮脚丫,用单口刀挖鸡眼挑刺窝,还裹上热毛巾捏脚丫。修脚刮脚捏脚一条龙,加陪聊,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擦背师傅大多是老者,个个能说会道,手不停嘴不停。上下五千年、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活做完了,话还没有说完。要听下去,请你下回来接着听。

    澡室有暖房和堂口。堂口类似于大统铺,澡价便宜。暖房则相当于今天的雅室,还有大暖房小暖房之分,里面有茶水、香烟、瓜子、花生米、糕点供应。澡价高、条件好的暖房是商贾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语言交汇而滥觞的试音室。堂口,大家靠在椅子上,泡一杯茶,吸一支烟,话匣子就打开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人人都有发言权,王家的婆媳胜母女,陈家的子女不孝顺,有的在谈论中互相争论,互不相让。

    那边大人开玩笑:“小伙啊,跟恩把劲刚脖子捏捏噻。”一个七八岁的小家伙爬到那人肩上,一双小手在他的肩膀捶打起来。“小伙啊,公二子上书房嗲?”小家伙说上学了。那人又戏谑道:“公二子就不派上书房,恩告宋你,出太阳不上,哈雨不上,刮风不上……”小孩很聪明,立马回道:“睬你个大姑拜,三年不上街。”众人一旁哈哈大笑。

    小孩从浴池上来,骤遇冷空气,常有打喷嚏的,边上的大人往往立马接上一句话茬:“哎呀,狗百岁。”直到如今,还有人经常开这样的玩笑,有谁打了个喷嚏,边上冷不丁就有人来上一句“狗百岁”,当然,这只是戏谑之言罢了。盐城有这样一句俗语,叫“猪皮狗骨,三天两日”,意思是说猪狗受伤后没几天就能自愈。“狗百岁”的意思就是驱邪恶,保安康,这叫“接口福”,也叫“接口彩”。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狗叫。茅玉堂说:“兄弟,走,到我家喝酒。今天就睡在我家。”宏照推辞了一下,便坐在玉堂的脚踏车后面向董家庄方向而去。

    路上,茅玉堂蓦地大喊一声:“费――春――花……”

    宏照也跟着他喊:“费――春――花……”不想这憋在心中的话一喊出,竟再也控制不住,似长堤崩溃一般,一泻千里,越喊越不能自已,越喊越是凄厉,乡村小路上到处是他们的喊声。

    茅玉堂又唱起他董家庄的民歌——

    我跟姐姐隔块笆,

    吃了姐家好早茶,

    先是白糖泡炒米,

    又是香油煮锅巴。

    好姐家,

    蛋匹子窖在碗底下。

    我跟姐姐隔三家,

    没有空手到姐家,

    不是胭脂就是粉,

    不是扎根就是花。

    好姐家,

    袖笼里还有几两麻。

    到董家庄,天已经大黑。

    冬妹已经把晚饭烧好了,坐在屋里打毛线衣。一进屋玉堂对冬妹说,今天我和朱老师喝几杯,你到庄上去买一瓶酒。

    宏照趁他们说话的工夫,浏览了这个家。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角落里的书橱,里面全是书,不过宏照对书不感兴趣。玉堂走过来说:“全是在部队时买的书,退伍以后就没买过一本书。好在学校有书,再花这个钱就浪费了。”

    冬妹拎个小篮子回来了,里面两瓶酒,还有一大包卤菜。宏照有些过意不去:“让嫂子忙了。”冬妹笑盈盈地说:“你们是兄弟们,说这客气话做什么?”宏照觉得冬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肯定是个贤妻良母。

    刚刚把菜布好,端起酒杯,老茅回来了。到家门口还拉了一声“磨剪刀来,戗菜刀”,声音故意拉得老长老长,夹带点抑扬顿挫的韵味。玉堂的父亲走村串户,磨剪子铲刀整整三十年了。

    酷暑之下,他仍然穿着一袭旧军装,前胸是污渍,后背是汗碱,裤腿卷到齐膝盖。右肩上扛一张窄长板凳,一头固定两块磨刀石,一块用于粗磨,一块用于细磨,凳腿上还绑着个水铁罐。凳子的另一头则绑着坐垫,还挂了一个篮子或一只箱子,里面装一些简单的工具,锤子、钢铲、水刷、水布等。

    老茅说,旧时的儿童谜语中,将我们这一行比喻得相当有趣形象,叫做“骑着它不走,走着不能骑”。“骑着”是指磨刀人干活时骑在凳上,那自然是不走的了;干完活磨刀人扛起凳子走路,是人走,又怎么能骑呢?

    玉堂立即让父亲坐到上首,为他斟了一杯酒。老茅是个豁达人,一坐下就说我成天骑着赤兔马,磨着青龙偃月刀,都不想回来了。说着举杯回敬宏照。

    他继续说,我磨的刀虽没有吹毛立断的神奇效果,但将刃口放在指甲上,只需轻轻推一下,定能削下一小片指甲来。

    茅婶死得早,全靠老茅一个人把玉堂培养出来。他端起宏照为他斟的一杯酒,仰头一气喝完,随手用衣袖一抹嘴角。

    早上起来,宏照参观了茅家,三间大瓦屋,后面是个大院子,靠着河边养着鸡鸭,还种着一些极常见的花草,喇叭花爬上了墙头,鸡冠花红得像一腔热血,还有若干五彩单瓣的太阳花,全都张着拇指大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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