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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天下无处不可去的。连文崎也都对她的进步神速十分讶异,半晌只说了一句,“你当真不像是京城女子。”倒叫她玩儿一笑,那笑容里也带着几分爽朗来,“你当京城女子是什么样子?你只瞧着罢。”
青罗见文崎走在前头,想起最初教自己骑马的时候,他看见自己不由自主露出来的几分畏惧,唇角那一种带着嘲笑一样的神情和后来的惊讶,心里忽然起了好胜的心思,便快走了几步,越过他走到前头去了。文崎见她第一日骑马就敢如此胆大,倒是一惊,正欲追上去护卫,见她倒也平稳,也就罢了。想着昨日教她骑马,雪地里头那样冷,黑漆漆的夜色里头,她却只借着月光,紧紧得抓住缰绳不肯下来,等自己走了,她仍旧策马在那里转着圈子,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青罗和他想象中的京城女子大是不同,眉眼之间,似乎有自己熟悉的某样东西。此时此刻看见,倒是豁然开朗。
朝阳落在她身上,映的那一身大红色的昭君套子愈发明艳,柔白的风毛微微而动,倒像是被风吹起的飞雪。她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文崎一笑,那笑容迎着朝阳,勾勒出那一张面庞,分外分明。文崎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北疆的雪原上看见的霞光满天,似乎就是如此,烈烈灼灼,如烧起了连天的火。只是那一双眼睛里的神色却又不同,文崎终于回想起那神情自己在何处见过,像是沙场点兵的时候那些军士们的神色,决然凛冽,如刀锋剑刃,霜雪一样逼人的寒光。那不是嗜血的寒,而是义无反顾的决然,伴着连天战鼓,一声一声震得人心跳也跟着一起鸣响。
青罗等人一路往松城去,心里那种忧心与不安却像是淡了些,似乎像是另一次无拘无束的旅行了。西北起了战事,自蓉城往西北一路,越走便越觉得气氛不对。起先两日倒还好,还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蓉城附近并无战事,旷野里却常常见有难民拖家带口的往东南跋涉,问起来都是与西北交界之处逃难而来的。里头多有小孩子,手脚冻得通红,十分可怜,却仍旧只能光着脚在雪地里头走。有的婴孩年纪太幼,就在冰天雪地里头被冻死了,母亲却犹自抱在怀里不肯撒手。难民的队伍里头,常听见痛彻心扉的哭声。青罗等人不忍,常常施舍下银两衣物。
及至与松城越来越近,情景越来越叫人寒心。西北与西疆之间的战事,多半爆发在这一带,纵然没有大的战事,数十年来,也是兵戈不断,百姓流离。松城东南原本是腹地并无这样动荡,然而这几月却忽然而起,更显凄凉。沿途土地渐渐荒凉,有些村落被一把火烧尽了,只留着几个老弱病残,连逃难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有躲在倾圮的茅棚下裹着条破被子度日,挨一日是一日,等死罢了。连哭声也渐渐不再有,死亡每时每处都有,似乎已经看的麻木了。有相识的人,挣扎了起来埋了,还期盼着自己死去的时候,也能有人愿意花这些气力为自己送葬。有时路过昔日的战场,能看见满地的死人,多半是年轻的军士,也有作寻常百姓打扮的,都是一样青白的脸色,就那样横七竖八地躺着,犹自争着眼睛,停在死亡那一刻的神情。也不知死去了多久,身上覆着厚厚的积雪,也无人去管。想必那些曾经流淌过的热血,都已经深深沁到了白雪之下的土地里头去了,再也不会温热。来年春来花发,不知是不是血一样的颜色?
每到如此的场景,文崎便会默默地下了马,点起火把一切都埋葬了去。青罗总是立在一边看着,那些年轻的脸,有些仍残留着昔日的豪情,有些浮现着难以遮掩的恐惧,每一张脸都是不同的。然而所有的人,一切的战争、生命、死亡,那些人曾经有过的或悲苦或欢喜的,就都被埋葬了,成了雪白天地之间一片刺目的黑,却又被一阵风来,就吹散了,什么也没有留下。青罗忽然想起宝玉曾经说的一句话,若是能和你们一处化灰化烟,就是死了,也是甘愿的。是了,这世间,生在一处艰难,却原来连死在一处,也是这样的艰难。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些人心上心心念念的人,不知还在何处,远远的盼着他们的归来。而他们,却再不会回来了,化成了旷野里的一阵风,一阵烟,不知能不能回到他们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