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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送别间,打南面疾驰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一个女子身穿骑装,十分的英姿飒装,正是毓秀无疑。她勒马停住在一众人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视线便落在了钮钴禄家那姑娘的帷帽上面。
那姑娘行了个礼,口称:“见过姐姐。”
她二人也算是熟悉,毓秀给她下过帖子请她来过女儿国,因十阿哥和九阿哥亲厚的缘故,钮钴禄家的姑娘自然不会抵触女儿国,两个姑娘便因女儿国熟悉了起来。此番毓秀抬手拿出了一个瓷瓶,递到了那姑娘手里。
“这是上好的玉颜膏,这次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这东西,便算是我的临别礼物。”实际上,这药是胤禩拿给她的,说是于去疤痕上有奇效,因八贝勒不方便出面,便托了和那姑娘有交情的毓秀代为转交。
既然他已心有所属且对那姑娘无意,胤禩自然不会做出叫人误会的事,这番赠药,他还叮嘱了毓秀,叫她千万不要露出口风来。毓秀目送了那姑娘离开,这才给阿灵阿他们道了别,转身骑马走了。阿灵阿和福晋望着毓秀绝尘而去的背影,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无奈。他们自然都从贵妃那里得了口风,知道这位毓秀姑娘是娘娘定下给十阿哥的人,只是,这样的性子,真的适合做十福晋吗?两个人心里都在打鼓,最终却也无可奈何。
小十自然不知道自家舅舅和舅母正担忧他未来的媳妇,此时他正和小九两个人琢磨去江南的行程,上回因他们两个年级小,便没能一同南巡,今次得了机会,他二人自然十分高兴。他们两个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京城。
胤禩也不去打扰他们的兴致,便任由他们两个闹腾去了,五贝勒则是有些担心小九这回离京会像脱缰的野马,因而倒是颇有些担心的叮嘱了一番。这回他额娘也不在随驾之列,小九那性子又是执拗的,一旦闹出了什么事,在皇阿玛面前连个能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小九虽然不耐烦五哥的唠叨,但是他却是能够体会五哥的一片关心,便也老老实实的点着头听着、应了。便这样,到了六月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便终于从京城出发,沿着运河南下去了。
六月二十一夏至日,京城里直郡王、诚郡王代天子行夏至祭祀,济南城里,百姓也都外出游大明湖赏荷花,沿街两旁热闹非凡,马车往来也络绎不绝,不少大家小姐也都凑趣,在这一日携家人出游。
就在全城的百姓都往大明湖那边而去的时候,济南的黄河岸边,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带着随行十数人,正沿着河堤徐徐走来。这清瘦男人,自然就是康熙无疑。虽说如今康熙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因为他一向看重保养,整个人看起来仿若才过而立之年一般,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并无丝毫的老态。
因是微服,康熙并未着龙袍,也没有带仪仗,而是一身朴素的大褂,只在手里拿着一把写有题字的折扇,看上去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身形最为消瘦的,正是大病初愈的太子;面上不苟言笑的,是老四雍郡王;笑容温和叫人如沐春风的,是八贝勒胤禩;落到最后那两个神色活泼正四下张望的,则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了。
除了几位皇子一道陪同,康熙还叫了李光地、佟国维、赵申乔、姜沐轩以及山东段河道总督张伯行这五人随行。如今姜沐轩是内务府总揽万象居事的大管事,是康熙面前十分得意的新人。胤禩微微侧头看了眼面上恭敬的姜沐轩,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戏谑来。婉贵人伴驾、姜沐轩也伴驾,啧啧,这深宫大内的不方便,这南巡的路上空子可多,他怎么有种感觉,皇阿玛的帽子,很快就要绿得和这岸边的柳树一样了呢?
正这时,康熙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神情很是满意,对张伯行说道:“朕这一路看来,河堤稳固、修缮妥帖,足见春汛并无大碍一事不为虚假,孝先你做得很好。”
黄河的河道事物一向是朝廷颇为头疼的地方,工部、户部年年拨款、征河工修缮巩固河堤,可这黄河却还是年复一年的决口,已然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可今年春汛却并没有从山东听得黄河决口的消息,康熙最初有些不以为然,以为是春汛不大,地方上纵然有决口,也多为偏院镇县,地方为了报功便给瞒了下来。
可这一次南巡他沿着河道视察下来,却发现果真这河堤加固得非常结实,河岸上也都种上了排排树木,甚至还有民户开垦了河滩的荒地。朝廷一向鼓励民间开荒,甚至有章程明文标示,一旦民间开荒,所开出的田地,三年免租。河滩之地一向肥沃,可因着黄河连年决口,并没有百姓对这里的荒地感兴趣。如今见到百姓成群结队的开荒,康熙自然心知肚明,看来地方上治河有效,给了当地百姓极大的信心,他们才会下定决心来开垦这河边的荒地。
康熙自然心情大好,盖因他在治河上没少走弯路,上一次于成龙和靳辅因为治河的事务上发生矛盾、他选择相信于成龙、罢黜靳辅。可结果却给了他当头痛击,于成龙是个得用的能吏,但是在治河上却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最终不单没有缓解黄河决堤的水患,反倒害得河口处海水倒灌毁坏了不少良田——而这一切,就是靳辅当日已然言之凿凿的后果。
无奈之下他只得把于成龙调离了河道,重新起复靳辅,可却为时已晚,靳辅已年迈体弱,复任不足一年,就病死在了任上。其后,他便没有得用的治河能臣,这张伯行是进士出身,翰林馆闭后谋了个河道缺,康熙本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想到他一介书生,竟然真的能够将河务治理如斯,自然心中非常得意,以为发现了靳辅第二,颇有些发觉了千里马后伯乐的心情。
张伯行是个老实人,此时听了康熙的夸奖,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反倒自愧不如地说道:“微臣不敢居功,这一切并非微臣的功劳,皇上请看,那一片密林处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彭家林三个字。这便是说明,此处的密林,乃是彭家出资种植。”
康熙一愣,顺着张伯行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处成荫的绿柳间发现了这么块石碑。石碑很小,说是石碑,倒不如说是矮石杆来的妥帖,那上面细细得刻了“彭家林”三个字,若是不仔细看,怕是看不清的。
康熙问道:“那彭家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地捐资植林?”
张伯行忙回道:“那彭家是本地商户,家中经营银楼,这一次出资,乃是响应本地商会。”话说道了这儿,张伯行便言辞清晰的,将本地商会对于帮衬河务的大功劳一五一十的和康熙禀明了一番。
原来,济南城里几乎所有的商户都入了本地的商会,商会中最有权威的几家,一个是经营城中最大的醉仙居的姚家,一个是经营酒庄的陈家,还有一个则是经营粮铺的赵家。其余各个商户,都是以这三家马首是瞻。
姚家是京城万象居那姚家的分支,原先在本地便经营得很好,自打给万象居供应河鲜以来,在本地更是沿黄河开辟了不少河塘以养殖水产。那陈家也因为姚家的牵线搭桥,寻来万象居的管事品尝他家酒庄的特产,倒真有一种小麦酿成的酒水入了万象居管事的眼,从此也益发得显赫了起来。
因他两家和万象居的关系紧密,河道是他们运货入京最方便快捷的途径,两家便益发的开始重视黄河和运河的通畅来,便联合了商会其他的商户,打算一起出资捐助本地的河道衙门。这其中,张伯行敛去了他自己的功劳,张伯行素有清名,自打上任以来,并未作出什么贪墨的事,城里商户耳目灵通,也是信任这河务总管的德行,才会愿意出钱。否则若是碰到贪婪的,银子扔了出去,却半点儿收益都见不到,那是何苦来哉?
其实河道的事说白了,都是银子短缺闹得。朝廷拨下来的款项,经过层层盘剥,能够到河道衙门上的本就不多,再分给各地的分支衙门就益发的少了。可修缮加固河堤,处处都要用钱,但是采买石料、沙土等就要不少的银子,徭役不足还要再雇佣河工,人力上也是不小的开支。银子不足,这一切便无从谈起了。
如今有这些商人愿意掏钱来疏通河道,张伯行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自然是大喜过望。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用在实处,这才有了黄河河堤挺过了春汛的好结果。这下子,不仅张伯行心中激动,便是济南府的知府、下面各镇县的知县都很高兴。黄河年年泛滥,也十分影响地方的粮食收成,如今眼见着他们治下的百姓对黄河堤防有了信心,甚至愿意试着去开垦河边的荒地,这些足以给他们文治上记上一大笔功绩的好事,他们哪里能不高兴?
自此济南城里的商户和官面上的关系,便稳步迈入了蜜里调油的蜜月期,知府他们心中有成算,在康熙面前并没有泄露口风,可张伯行这个老实人,却不愿意揽全功于己身,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康熙面前给这些商户表功了起来。
只是……胤禩听得心中十分痛快,再一看康熙虽然还没黑,但也越发僵硬的脸色,心中的痛快就越发加深了三分。说来说去,还不是绕不开万象居吗?张伯行这番话说出来,他还真是想知道,皇阿玛心里这时候是个什么滋味。
张伯行一心扑在河道上,并不知道京里面这段时间的风起云涌,而佟国维、李光地、赵申乔他们虽然心知肚明康熙此时心里面不痛快,但是这时候看着那坚固的河堤、成荫的密林、整齐的河塘、丰茂的良田,他们绞尽脑汁也十分词穷,不知该说什么来劝慰皇上此刻难堪的心情了。
李光地忍不住心里面叹气,他刚刚才觉得张伯行此人可堪造就,这会儿却是把这想法给推翻了。这明晃晃的给皇上打脸,便是再有才干,仕途也就止步于此,再难有所作为了。赵申乔此前一力促成了弹劾万象居的事,这会儿听了张伯行的话,也觉得对方一字一句都在戳他心窝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一时间更没了曲意逢迎康熙的心思。
若换了从前,太子免不了会说两句话来缓和气氛,但这会儿太子对康熙寒了心,迈步进入了迟来的叛逆期,听了张伯行的话,不但没有劝慰康熙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竟果然如此么?孤尝听人说,商人逐利,多有见利忘义之徒。如今见到本地多义商,心里实在是高兴,不怪是圣人故土,山东一省,民风淳朴可见一斑了!”
小九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拔着胸脯笑道:“太子哥哥所言极是,原先舅舅在和姚家筹备万象居章程的时候便耳提面命,虽然行商,却要切记不可与民争利、临泽而渔,而是要记着回馈百姓,多行善事。如今听了张大人的这番话,我心里面也很高兴,万象居的这群兔崽子,好歹是把舅舅们的话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