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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玉衡从没有见过他的娘亲,他甫入人世,她娘亲咽气,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据后来接生的婆子讲,当时他的父亲冲入房中,拎起奄奄一息的他就要掐死。众人阻拦,他才得以活下来,只是背部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刺伤,经年累月,已磨得只剩下淡漠的疤痕,永存。
父亲应该是极爱娘亲的,便视他为害死娘死的凶手。曾经高大威猛的汉子在病痛和酗酒的煎熬中日渐消瘦颓败,唯一不变的就是对他的恨。父亲常常让他跪到娘亲的画像前,一跪就是整整一夜。父亲拿剑鞘抽他,即使已形销骨立病入膏肓,却到底是习武之人,冰冷的剑鞘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他身上,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在寂静的午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肉碎裂的声音。
他应该是很乖的吧?无论有多疼,他都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
如果痛成为一种习惯,便也不觉得有多疼了。
八岁那年,父亲再也握不住剑鞘。他背上不痛了,心里却像有人拿刀子在割。父亲出殡的那天,他披麻带孝一身素白跪在灵柩旁,没哭,也没掉一滴眼泪。
从此,这世上他再无至亲。
幸而还有一个疼爱的祖母。
为了让他开口说话,寡居以久的祖母带着他参加各色宴会,鼓励他与同龄的孩子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尚玉衡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人心易冷。
尚家已不是当年煊赫一时的国公府,他只不过是个有影子的透明人。
有一回,陆家的大公子陆放舟让在场的少年轮流上前挑战他。一个个上去,一个个被打得抱着鼠窜,少男少女如众星捧月般围着他,高呼战神转世,无人可敌。
尚玉衡站在幽暗的角落里,如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有个穿着狐裘的漂亮小少年得意地问他,听说你们尚家祖爷爷被封为大楚战神,怎么样,敢不敢去挑战?尚玉衡认得他,是大司马顾家最受宠爱的小孙子顾云庭。只是他不明白,他怂恿他去挑战的意图。要知道,那时他九岁,可陆放舟已是十三岁的少年。
小少年撇撇嘴,冲人群喊道:“陆表哥,这个家伙要向你挑战!”
人群如潮水般涌过来,纷纷起哄喝彩。
有人小声嘀咕,尚家那小子个头才到陆大公子胸口,一拳就打趴下了。平日里瞧着闷不吭声的还以为是性子孤僻,不喜欢说话,原来是个傻子啊!
尚玉衡不想惹事,转身要走。顾小公子在他身后低低骂了一句:“孬种!”
那一架终是打起来了。陆放舟仗着人高马大,像拎小鸡仔般将尚玉衡拎在手里往地上摔着玩。摔一次,尚玉衡爬起,再摔,再爬……衣衫被撕烂,头发披散,清俊白皙的小脸上满是灰尘,就这么倔强地一次次站起来,冷冷瞪着陆放舟。
“操!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陆放舟如一只被激怒的蛮牛,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尚玉衡。尚玉衡竟丝毫没有躲闪,反而跳起来一头撞向陆放舟的脸,瞬间鲜血四溅!
围观的人傻眼了!
陆放舟也傻了,他一抹脸,满手鲜血吓得他差点哭出来。长这么大,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更被说被打到出血!尚玉衡却趁着陆放舟发呆的工夫,一个过肩摔把陆放舟放倒在上,脚踩到他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冷冷问他:“你服不服?”
陆放舟吐出一口血沫子,骂道:“老子怕你个鸟!”
尚玉衡收回脚,用膝盖抵到陆放舟胸口,捏着他的手腕用力反拧,又问:“你服不服?”
抽筋错骨的痛是比用刀刺更令人痛不欲生,陆放舟先前还嘴硬,渐渐的声音小下去,只剩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你个混小子!你等着,老子绝不会放过你……”之前他不想有人过来打扰自己揍人玩,特意选了偏僻的角落。这下完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此时,吓傻的孩子们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去找大人。
等到大人们来时,尚玉衡已放开陆放舟,掏出一方雪白的锦帕,安静擦着脸上的血。
有个孩子指着尚玉衡尖叫:“就是他!就是他把陆大公打……”
“放你娘的狗屁!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被打了!”陆放舟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转身指着尚玉衡,“好小子,你有种!一个月之后,咱们再打,敢不敢?”
尚玉衡抬起头,平静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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