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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内,破虏军再次大获全胜,以三千奇兵计赚福州。
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比朝廷的驿报传送得还快。有人失望,更多的人欣喜,江南各地,已经濒临倒闭的茶馆里再次挤满了人。大伙低声交流着,议论着,彼此交换听来的小道消息。
扶醉楼,曾经是一家有名的酒肆。当年无数才子在此把酒观花,日日笙歌。有一天大宋天子私访到此,亲笔将一个才子写的“明朝且扶残酒”,改成了“明朝且扶残醉”,酒楼因此成名。每个到此游历的文人名士都要瞻仰一下碧纱笼罩的“残醉”二字,然后开始买醉。
南宋就这样一醉百余年,直到蒙古人渡江。
兵火过后,扶醉楼不再卖酒,改卖茶。可日日光临的茶客,依旧醉眼朦胧。
朦胧中,有人听到了文天祥在福州打破元军的消息,身子不由地一凛,竖起了耳朵。传入耳朵中的却是一阵悠扬的丝竹,细听去,却是酒楼中觅食的老瞎子祖孙,应众人之请,唱起了岳武穆巧计入颖州的唱词。
“挥戈跃马战沙场,收复失地除金寇,众将同饮报国酒,不捣黄龙恨不休”,云板声伴着小女儿婉转的歌喉,引出一段金戈铁马的故事。
“好!”有人大声喝着彩,将一枚枚铜钱轻放于桌子角。
小歌女裣衽为礼,停住歌声,跑过去,将众人的赏钱收起来。老瞎子拨了拨弦子,大声讲到:“且说那颖州宣慰使王全,原本为不是人的王八转世,哪里敢出城抵挡武穆爷的大军。带着数千残兵躲在城里,本以为凭借城池高大,可以捱到援兵到来的那天……”
“好!”有人接着拍案喝彩。大伙的眼睛亮亮的,期待着老瞎子的下文。虽然这段评书编得文不对题,大金国也未必有宣慰使这个称谓,但谁的心里都明白,此武穆不是彼武穆,此颖州不是彼颖州。至于那王全,大伙知道他姓王,忘了祖宗八代是谁就行了。
“盼星星,盼月亮,援军终于来了。宣慰使王全儿带着城中百官列队相迎,大将金定远入了城,开始点名。文武百官该来的一个不少,金定远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拿下……”。
酒馆里的哄笑声淹没了老瞎子的讲解,援军真的来了,却是岳家军假扮的。
一段传奇般的战役,被老瞎子借着评书的手段,讲了个清清楚楚。酒馆里人开心地笑着,听着,已经麻木的心里,又被点燃了希望。
福州攻防战堪称经典。
从战役一开始,王积翁就已经陷入了文天祥布下的局中。
打赢了邵武保卫战后,文天祥知道破虏军已经没有能力再攻打福州,所以,他决定充分利用福建北部的混乱局势。
南剑州守将李英被破虏军阵斩,整个南剑州现在处于空白状态,刚好为破虏军迂回福州提供了便利。
在许夫人带领人马离开邵武的当天,张唐和文天祥的侍卫完颜靖远、白旭三人,就带着军中精锐力量,沿着邵武溪混进了南剑州。跟在许夫人的数万兴宋军后边,没人会注意这支只不到三千人的小队伍。
队伍到了剑浦后,破虏军与兴宋军分开,沿太始溪向南,去了沙县,然后,向东进入了高盖山中。
与此同时,许夫人开始与王积翁的求和侍者讨价还价。陈龙复开始根据斥候们截获的达春手谕,模仿达春的笔迹。
当许夫人带着王积翁的孝敬,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斥候们开始登场,扮做达春的信使,接连给王积翁下了三封“手谕”,叱责他在邵武之战中表现消极,导致页特密实阵亡。
接着,利用新附军对蒙古军和探马赤军的迷信心里,由党项人白旭给王积翁送信,告诉他广州南路的援兵,马上就可以到达福州,帮助他守城。
接着,完颜靖远带着破虏军中高大精壮者,装扮成探马赤军,从高盖山中走出,大摇大摆地开往福州。
王积翁这个软骨头听说有探马赤军来帮忙,果然毫不怀疑。居然亲自率领福州城的百官迎探马赤军于江岸。这种拍马屁的举动,刚好给了张唐将城中文武一网打尽的机会。
完颜靖远入城,斩达春,获百官,福州一日之内光复。
战略是为达到目的,而对战斗的一系列运用。
福州之战,在景炎三年的一系列战斗中,无力从歼敌数量,和战斗激烈程度上,都与其他战斗不可比。
但这一战,却标志者文天祥本人对军队的指挥能力,又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这一战对北元的震得极其巨大。北元为了平息此战的余波,花费了三个多月时间,赔上了一个著名的宣慰使。
福州被破虏军拿下后,建宁府就成了一座孤城。守将杨一尘本来就是大宋的官员,见大势已去,立刻选择了出城投降。闽北三州自此皆为破虏军所有。
浙东宣慰使陈祜欲领军攻天祥,诸将畏破虏军之名,不敢应命,纷纷告病而退。陈祜逼之甚,众人买凶刺陈祜于道。浙东遂乱。
通往大都的驿道又开始忙碌。
坏消息沿着驿道,接二连三地传到大都城。高梁桥畔的皇宫里,又传来的熟悉的咆哮声。文武百官躲闪着,不敢用目光与龙案上那个瘸了一条腿,却拥有狮子般威严的壮实汉子的目光相对。
忽必烈是个秉性刚毅,谋略过人的君主。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宫中召见了自己亲信的几位大臣。
“臣等参见万岁!”董文柄,伯颜、阿合马鱼贯而入,跪在地上,叩头施礼。
“你们都坐吧,朕跟前,需要的是谋臣良将,不是磕头虫。”忽必烈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对着行朝礼的几位大臣叮嘱道。接连几夜没睡好,他的眼睛有些红,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凶狠的味道。
“臣等有负圣恩了”,董文炳带头站起来,带几分歉意说。让行将就木的残宋又折腾起这么大的风浪来,诸臣之中,谁也未曾料及。这次大元的失利比去年在赣南还严重。去年文天祥攻入赣南,不过是趁大元内乱,实力全抽调到北方平乱的机会。而这次,却是硬碰硬的和蒙古军打了一场。
三万新附军,三千蒙古军全军覆没,主帅被阵斩。这已经是大元近年来,除了远征日本那次,在战场上的最大失利。
忽必烈没有说话,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几份奏章上。摆在最上边的,是达春的请罪奏疏,第二封是留梦炎请求抚恤王积翁留在京城中两个儿子的奏疏,然后是两浙江大都督范文虎关于浙东各地叛乱纷起,准备派派兵进剿的报告,还有一摞广南东路、江南西路等地的地方官员,关于流寇陈吊眼骚扰各地,请求朝廷派兵剿匪的陈词。
忽必烈的身上慢慢被一层杀气所笼罩。这种异乎寻常的举止让大臣们分外不安。诸大臣都是领过兵的人,知道闽北一带在整个灭宋战略中的重要性。但局势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并不是追究某个人的责任可以挽回的。当务之急,是调整军队在福建和广东南路的布局,别因为文天祥、陈吊眼等人的疯狂举动,给前方将士带来更大的麻烦。
“万岁是为福建局势忧心么,还是达春这小子惹您生气?”巴邻氏的伯颜(丞相伯颜,蒙古人中,叫这个名字的太多)站起来,低声问道。
“朕将几十万大军交给了他,这小子居然尸位素餐。半年多了,宋室伪帝没给朕捉来,居然连江西南路的老巢也被人搅乱了!”忽必烈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口气带着一点点冷。
用手指敲打桌面,通常是忽必烈决心杀人的征兆,中书左丞董文炳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说道:“万岁,邵武之败,非达春用兵不利之过。况且达春将军十余年来,冲锋陷阵,每战必前……”。
达春的谋略和勇敢,众人都亲眼所见。在追随着忽必烈的新一代蒙古人中,他无疑是其中佼佼者。否则也不会三十几岁年纪,已经独领一方。
如果因为一次失败就定他的罪名,恐怕会在武将们心里留下阴影。这是董文柄考虑问题的细密之处。他是个以谨慎与公正而闻名的人,忽必烈非常重视他的意见。
“这个,董兄,我知道。所以我才下不了决心治他的罪。”忽必烈挥挥手,打断了董文炳的劝告。“朕当年赐他双虎符,如果他是个临阵误事的庸才,不是说朕自己看人看走了眼么,我是不知道,该怎们处理这件事,派谁去,才能收拾这个局面”。
群臣之中,也只有这个董文炳,会被忽必烈以兄称之。也只有这个汉人,心怀慈悲,能制止住忽必烈的杀意。几个蒙古族官吏互相对望,投给董文炳感激的一瞥。
董文炳笑了笑,平静地答道:“依臣之见,邵武之败,皆因页特密实轻敌所至。页特密实已经战没,其罪不宜再深究……”。
这明显是一句推诿责任的话。把所有错误让一个死去的人来承担,以减轻前线将士的压力。董文炳只想息事宁人,按照汉人祖先的经验,临阵换将,乃兵家之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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