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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傅尚恩看到位在山路边、设置着两架投币式望远镜的了望台,内心叹了口气,很认命地把车驶近,直接停在小凉亭边。
余文音解掉安全带,自行推开车门下车。
风好凉,带着些微润意,她眸光远放,深呼吸着清冽的空气,仿佛偷得宁夏里难得的舒心清爽,眉宇嘴角间轻漫悦色。
她对他的举措没有任何疑问吗?
不觉怪异?也不觉被冒犯?
傅尚恩跟在她身后,双手又搁在裤子的口袋里,闷闷垂着峻脸,看着她的发、她略显纤瘦的背,看着她裙摆上手染的朵朵朱槿,还有那双细白的小腿。
光是去看,似乎已平息不了心中的火,他把那只**的兽养大了。扯唇苦笑,双脚自有意识地将他带得更贴近她,允许鼻问盈满她的甜息。
「跟你借十块钱硬币一个。」她侧眸,眼底泛着浅笑,见他像是听不懂她说些什么,又说:「你不由分说地把我拎上车,我的手机和小钱& {}包全寄放在『跳舞棚』后台里长太太那里,根本来不及去拿。」她现在可是身无分文,被「掳挟」上山,连要打手机求救都没办法。
男人不苟言笑的脸庞再次露出略带可爱风的腼觍。
余文音赶忙忍住笑,瞅着他走回吉普车,长臂探进车窗内,跟着再回到她身边。
「给你。」厚实掌心上有一大捧的十元硬币,是他平时搁在保险杆后头小凹槽里的零钱。
「唉~~」余文音叹气。「不需要这么多的。」
「可以看很多次。看很久。」他猜,她应该是想投币看望远镜。
「噗——」跟他在一块儿,她总是很不淑女的喷笑。「对不起……」
傅尚恩的表情有点小闷,主动替她投币,又凑眼检查望远镜是否能使用。
「可以看了。」作势要把机器转给她。
「谢谢。」她倾身过去。
他脸抬起,她小脸凑近,暖暖的什么碰触了彼此的唇角,电光石火间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怦怦、怦怦、怦怦……心跳声在耳中鸣响,余文音脸上褪淡的红霞又起。不太确定那算不算是一个吻,即便真是吻,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啊!她都几岁了?唔……也许……或者……说不定……她不是讶然,而是感到惋惜。要是能再深入、再像样些,那就好了……她慢吞吞地想,跟着被自己最后下的结论给小小骇到,双颊更红了。
傅尚恩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同样心跳鼓动耳膜,同样全身臊热,他脸没红,只是抿唇隐忍着,用那双深不见底又亮得出奇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嚓嚓!十元新台币所能提供的观景时间结束,望远镜发出自动关机的声响。
「啊?!没有了……」从男人那双魔眼中回神,余文音不禁轻呼。
她这时才把眼睛凑到观望孔,看到的当然是一片模糊。
「真的看不见了……」懊恼喃着,她回眸瞧他,见他仍是静伫不动,要是有人行车经过,乍看之下说不定会误以为是人体造型的第三架望远镜呢!
她不禁笑出声来。「钱都掉了。」
傅尚恩随着她敛裙蹲下的动作垂下目光,这才察觉到手里的十元硬币在两唇轻蹭的那一刹那,全掉落至草地上。
实在不争气!内心暗骂自己兼叹息,他蹲下来与她一块儿捡,把拾起的硬币一个个放进她的小手中。
「应该都捡齐了吧?」余文音喃喃说,一手捧钱,一手还努力在小草里拨弄。
「不用再找了,掉了就掉了。」
他凝视她认真的神态,忍不住又拿着她直瞧,看她的眼、她的睫、她挺巧的鼻和润颊,简直百看不厌,看得频频吞咽唾液。
他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掉了多可惜,可以捐给慈善基金会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余文音拨小草的手指顿了顿,眉睫一动,几秒钟后咬咬唇问:「捐那么多钱,没关系吗?」
傅尚恩双目微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接着说:「捐款给慈善团体当然是好事,可以帮助很多弱势族群,但也应该先考虑一下自身的经济能力……你把钱全捐出去了,生活不成问题吗?」她想到瑶瑶说的「六个零」,想到他捐款的动机,心窝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不会。」他说。
余文音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很好。」
「我有能力工作,不会没饭吃。」那些没饭吃、饿得奄奄一息的日子,已经离他很远了。今天所捐的钱全是他这几年努力工作赚得的,他物质**低,想要的就只有她,为她砸钱,很值。
瞟了十元硬币一眼,他神情郑重地说:「那些没有要捐,给你看望远镜用。」
「唔……」差点又要喷笑,这次她勉强忍住了,秀颊晕开两抹淡红。「谢谢。不过不用这么多的。」说着,她干脆在草地上坐下,散开的裙摆彷佛草上开出的朵朵朱槿花。
「你也坐,蹲久腿会酸呢。」
傅尚恩听话得很,也乖乖跟着臀部着地,看着她从腰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条印花手帕,把一堆零钱全包起来,细心地打个小结。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要下山补干货和一些民生用品,我们姊妹三个吵着要跟,那时家里开的车还是小货车,座位只有两个的那种,文丽和文靖一块儿挤在前座,我拿着一张小板凳坐在车后头,然后就这样下山去了。」她言语柔软,神情宁静,像偶被触发了什么,想与人分享。
他表情变得专注无比。
余文音接着叙说:「下山后,我们去了几个地方,把妈妈开给爸爸的清单全补齐了后,阿爸说,还要到一家老字号的糕饼店给阿嬷买她最爱的绿豆糕。那家老店在传统市场里,小货车不好进去,阿爸要我们留在车上等他。」抿唇一笑,俏皮地耸耸肩膀,仿佛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般。
「可是我没听阿爸的话,他下车走进市场,我也跟去了。那时货车后头装满要载回『山樱』的东西,而文丽和文靖坐在前座,根本没留心我不见了……」
「你在菜市场里迷路了?」他问。
余文音扬睫,摇摇头。
「没迷路啦!我有看见阿爸走进糕饼店,可是没跟进去。那时菜市场里有一个乞丐阿婆,我看见她拿着钢杯跟人家要钱,她发现我在看她,也把钢杯伸到我面前,然后,我就很自动地把口袋里唯一的十块钱丢进她的钢杯里。」
「十块钱?」傅尚恩有些迷惑。
「是啊,十块钱~~」她语气忽地扬高。「我从来不知道十块钱有这么重要呢!因为等我去糕饼店找阿爸时,才发现他早买好东西走掉了,他没瞄到我下车偷跟,我也没注意他几时走掉,反正我吓得拔腿就跑,结果追到菜市场口时,刚好看见我家的小货车绝尘而去,车屁股还一直噗噗噗地吐白烟。」
男人浓眉挑高,瞪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
「你知道吗?给阿婆的那十块钱是我身上仅有的,那时根本没有手机这种东西,想打通公共电话回『山樱』跟妈妈求救都没办法,因为没有钱。我当时还好可耻地想跑回去跟那位阿婆商量,问她可不可以把十块钱还给我,要不然分我一元也好。」
「你……」傅尚恩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薄唇掀了掀,没发出声音,最后,嘴角终于克制不住地直往上翘。
「你笑了!」余文音好奇地盯着他软化的脸部线条。
被她这么一嚷,他那抹弧度更弯了,深幽的瞳底湛着光。
假咳了几声清清喉咙,他没让笑容更形扩大,只微笑问:「你最后怎么回到『山樱』的?有吓到哭吗?」
「我很勇敢的!」她一副「你不要看不起国小小朋友」的表情。「我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阿爸还是没回来接我,想想不是办法,就鼓起勇气回去糕饼店那里,跟老板借电话,打给妈妈。我爸一路开回『山樱』,听说引擎都还来不及熄火,我妈就冲出来急嚷着他把小孩弄丢了,他才发现我根本不在车上,吓得他赶紧再开车下山。」她耸耸肩,又笑道:「老板要我待在店里等爸爸来,那些做糕饼的老师傅看我好可怜,乖乖坐在一旁,一直要给我好东西吃呢!」
博尚恩完全可以想象那样的画面——
一个秀气又乖巧的落难小女孩,可能梳着两根麻花辫,也可能绑着高高的马尾,在老店铺里,一群靠传统手艺做糕饼的老师傅们,忙着要把店里刚出炉、又香又酥的各色美食堆到她面前……
「你一定从小就有很多长辈喜欢。」她这一型,根本就是公公、婆婆们的最爱,是最佳媳妇人选。
「我们家最有长辈缘的是我二妹文丽,她爱笑,个性大方容易亲近,不只长辈,见过她的人都喜欢她。」
「不是每个见过你二妹的人,都会喜欢她。」他说得很轻,慢吞吞的,目光却炯炯似火。
余文音心一凛,被掐住呼吸的感觉再次兴起。他话中虽没挑明,但传达出来的意味其实并不难懂。唉~~她发自体内的热气又烘暖皮肤了呀……
他是喜欢她的吧?
虽然她还想不明白,他为了什么原因对她生出好感,但两人之间无形的电流频频激出火花,已不能忽视。那么,她自己呢?又是因何对这样的男人产生兴趣?
她当然也是喜欢他的吧?要不,不会为了他的一个目光凝注、一次不经意的碰触、一抹似有若无的亲吻,就不争气地乱了心跳节拍,陷在这自我剖析中,迟迟跳脱不开。
既然,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这就已经构成谈恋爱的要素,不是吗?
「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我猜……你一定是家里的长子,而且少年老成,就是从小就很受爸妈、老师和同学信赖的那种人。是不是?」
他明显愣住,定定地看着她。
小时候的模样吗……
几无呼吸空间的拥挤、跋山涉水的远途、一张张看不见希望的苍白脸庞、一双双空洞得教人惊惧的眼。饥饿,无止境的饥饿,像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在黑暗中无助地挣扎……他的胃隐隐绞痛了。
那时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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