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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两人都已甚为疲累分别倚在山石旁闭目养神。令狐冲不久便睡着了。睡梦之中
忽见盈盈手持三只烤熟了的青蛙递在他手里问道:“你忘了我么?”令狐冲大声道
:“没有忘没有忘!你……你到哪里去了?”见盈盈的影子忽然隐去忙叫:“你别去!我有很多话跟你说。”却见刀枪剑戟纷纷杀来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向问天笑嘻
嘻的道:“梦见了情人么?要说很多话?”
令狐冲脸上一红也不知说了甚么梦话给他听了去。向问天道:“兄弟你要见情人
只有养好了伤治好了病才能去找她。”令狐冲黯然道:“我……我没情人。再说
我的伤是治不好的。”向问天道:“我欠了你一命虽是自己兄弟总是心中不舒服非
还你一条命不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定可治好你的伤。”令狐冲虽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毕竟是出于无奈只好淡然处之听向问天说自己之伤可治~~此言若从旁人口中说出
未必能信但向问天实有过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太师叔风清扬外生平从所未睹他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份量之重无可言喻心头登时涌起一股喜悦之情道:“我……我
……”说了两个“我”字却接不下话去。这时一弯冷月从谷口照射下来清光遍地
谷中虽仍是阴森森地但在令狐冲眼中瞧出来便如是满眼阳光。
向问天道:“咱们去见一个人。这人脾气十分古怪事先不能让他知情。兄弟你如
信得过我一切便由我安排。”令狐冲道:“那有甚么信不过的?哥哥是要设法治我之伤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本来是没有指望之事。治得好是谢天谢地治不好是理所当然。”
向问天伸舌头舐了舐嘴唇道:“那条马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杀了这许多兔崽
子山谷里却一个也不见。”令狐冲见他这份神情知他是想寻死尸来吃心下骇然不
敢多说又即闭眼入睡。
第二日早晨向问天道:“兄弟这里除了青草苔藓甚么也没有咱们在这里挨下
去非去找死尸来吃不可可是昨天跌在这山谷中的个个又老又韧我猜你吃起来胃口
不会太好。”令狐冲忙道:“简直半点胃口也没有。”
向问天笑道:“咱们只好觅路出去。我先给你的相貌改上一改。”到山谷里去抓了些
烂泥涂在他脸上随即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揉了一会神力到处长须尽脱双手再在自
己头上一阵搓*揉满头花白头脱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油光精滑的秃头。令狐冲见他
顷刻之间相貌便全然不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向问天又去抓些烂泥来加大自己鼻
子敷肿双颊此时便是对面细看也不易辨认。
向问天在前觅路而行他双手拢在袖中遮住了系在腕上的铁链只要不出手谁也
认不出这秃头胖子便是那矍铄潇洒的向问天。二人在山谷中穿来穿去到得午间在山坳
里见到一株毛桃桃子尚青入口酸涩两人却也顾不得这许多采来饱餐了一顿。休息
了一个多时辰又再前行。到黄昏时向问天终于寻到了出谷的方位但须翻越一个数百
尺的峭壁。他将令狐冲负于背上腾越而上。
登上峭壁。放眼一条小道蜿蜒于长草之间虽然景物荒凉总是出了那连鸟兽之迹也
丝毫不见的绝地两人都长长吁了口气。次日清晨两人径向东行到得一处大市镇向
问天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要令狐冲去一家银铺兑成了银子然后投店借宿。向问天叫
了一桌酒席命店小二送来一大坛酒和令狐冲二人痛饮了半坛饭也不吃了一个伏案
睡去一个烂醉于床。直到次日红日满窗这才先后醒转。两人相对一笑回想前日凉亭
中、石梁上的恶斗直如隔世。向问天道:“兄弟你在此稍候我出去一会。”这一去
竟是一个多时辰。令狐冲正自担忧生怕他遇上了敌人却见他双手大包小包挟了许多
东西回来手腕间的铁链也已不知去向想是叫铁匠给凿开了。向问天打开包裹一包包
都是华贵衣饰说道:“咱二人都扮成大富商的模样越阔绰越好。”当下和令狐冲二人
里里外外换得焕然一新。出得店时店小二牵过两匹鞍辔鲜明的高头大马过来也是向问
天买来的。二人乘马而行缓缓向东。行得两日令狐冲感到累了向问天便雇了大车给
他乘坐到得运河边上索性弃车乘船折而南行。一路之上向问天花钱如流水身边
的金叶子似乎永远用不完。过了长江运河两岸市肆繁华向问天所买的衣饰也越来越华
贵。舟中长日向问天谈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许多事情令狐冲都是前所未闻听得津津
有味。但涉及黑木崖上魔教之事向问天却绝口不提令狐冲也就不问。
这一天将到杭州向问天又在舟中替令狐冲及自己刻意化装了一会这才舍舟登6
买了两匹骏马乘马进了杭州城。杭州古称临安南宋时建为都城向来是个好去处。进
得城来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处处。令狐冲跟着向问天来到西湖之畔但见碧波如镜
垂柳拂水景物之美直如神仙境地。令狐冲道:“常听人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州没去过不知端的今日亲见西湖这天堂之誉确是不虚了。”向问天一笑纵马
来到一个所在一边倚着小山和外边湖水相隔着一条长堤更是幽静。两人下了马将
坐骑系在河边的柳树之上向山边的石级上行去。向问天似是到了旧游之地路径甚是熟
悉。转了几个弯遍地都是梅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想像初春梅花盛开之日香雪如
海定然观赏不尽。穿过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条青石板大路来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
外行到近处见大门外写着“梅庄”两个大字旁边署着“虞允文题”四字。令狐冲读
书不多不知虞允文是南宋破金的大功臣但觉这几个字儒雅之中透着勃勃英气。向问天
走上前去抓住门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铜环回头低声道:“一切听我安排。”令狐冲点
了点头心想:“这座梅庄显是杭州城大富之家的寓所莫非所住的是一位当世名医么?”只听得向问天将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两下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
再敲三下然后放下铜环退在一旁。过了半晌大门缓缓打开并肩走出两个家人装束
的老者。令狐冲微微一惊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稳重显是武功不低却如何在这里干
这仆从厮养的贱役?左那人躬身说道:“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向问天道:“嵩
山门下、华山门下弟子有事求见江南四友四位前辈。”那人道:“我家主人向不见客。”说着便欲关门。
向问天从怀中取出一物展了开来令狐冲又是一惊只见他手中之物宝光四耀乃
是一面五色锦旗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令狐冲知道是嵩山派左盟主的五岳令旗令旗所
到之处犹如左盟主亲到五岳剑派门下无不凛遵持旗者的号令。令狐冲隐隐觉得不妥
猜想向问天此旗定是来历不正说不定还是杀了嵩山派中重要人物而抢来的又想正教
中人追杀于他或许便因此旗而起他自称是嵩山派弟子又不知有何图谋?自己答应过
一切听他安排只好一言不静观其变。那两名家人见了此旗神色微变齐声道:“
嵩山派左盟主的令旗?”向问天道:“正是。”右那家人道:“江南四友和五岳剑派素
不往来便是嵩山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未必……嘿嘿。”下面的话没说下去
意思却甚明显:“便是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接见。”嵩山派左盟主毕竟位高望
重这人不愿口出轻侮之言但他显然认为“江南四友”的身分地位比之左盟主又高得
多了。令狐冲心道:“这‘江南四友’是何等样人物?倘若他们在武林之中真有这等大来
头怎地从没听师父、师娘提过他四人名字?我在江湖上行走多听人讲到当世武林中的
前辈高人却也不曾听到有人提及‘江南四友’四字。”向问天微微一笑将令旗收入怀
中说道:“我左师侄这面令旗不过是拿来唬人的。江南四位前辈是何等样人自不会
将这个旗放在眼里……”令狐冲心道:“你说‘左师侄’?居然冒充左盟主的师叔越来
越不成话了。”只听向问天续道:“只是在下一直无缘拜见江南四位前辈拿这面令旗出
来不过作为信物而已。”两名家人“哦”了一声听他话中将江南四友的身分抬得甚高
脸上便和缓了下来。一人道:“阁下是左盟主的师叔?”向问天又是一笑说道:“正
是。在下是武林中的无名小卒两位自是不识了。想当年丁兄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
剑伏双雄;施兄在湖北横江救孤一柄紫金八卦刀杀得青龙帮一十三名大头子血溅汉水江
头这等威风在下却常在心头。”那两个家人打扮之人一个叫丁坚一个叫施令威
归隐梅庄之前是江湖上两个行事十分辣手的半正半邪人物。他二人一般的脾气做了事
后绝少留名是以武功虽高名字却少有人知。向问天所说那两件事正是他二人生平
的得意杰作。一来对手甚强而他二人以寡敌众胜得干净利落;二来这两件事都是曲在
对方二人所作的乃是行侠仗义的好事这等义举他二人生平所为者甚是寥寥。大凡做了
好事虽不想故意宣扬为人所知但若给人无意中知道毕竟心中窃喜。丁施二人听了
向问天这一番话不由得都脸露喜色。丁坚微微一笑说道:“小事一件何足挂齿?阁
下见闻倒广博得很。”向问天道:“武林中沽名钓誉之徒甚众而身怀真材实学、做了大
事而不愿宣扬的清高之士却十分难得。‘一字电剑’丁大哥和‘五路神’施九哥的名头
在下仰慕已久。左师侄说起有事须来杭州向江南四友请教。在下归隐已久心想江南
四友未必见得着但如能见到‘一字电剑’和‘五路神’二位便算不虚此行因此上便
答允到杭州来走一趟。左师侄说道:倘若他自己亲来只怕四位前辈不肯接见因他近年
来在江湖上太过张扬恐怕前辈们瞧他不起倒是在下素来不在外走动说不定还不怎么
惹厌。哈哈哈哈。”丁施二人听他既捧江南四友又大大的捧了自己二人也是甚为高
兴陪他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见这秃头胖子虽然面目可憎但言谈举止颇具器度确然
不是寻常人物他既是左冷禅的师叔武功自必不低心下也多了几分敬意。施令威心下
已决定代他传报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一位是华山派门下?”向问天抢着道:“这一位
风兄弟是当今华山掌门岳不群的师叔。”令狐冲听他信口胡言早已猜到他要给自己捏
造一个名字和身分却决计料不到他竟说自己是师父的师叔。令狐冲虽然诸事满不在乎
但要他冒认是恩师的长辈究竟心中不安忍不住身子一震幸好他脸上涂了厚厚的黄粉
震惊之情丝毫不露。丁坚和施令威相互瞧了一眼心下均有些起疑:“这人真实年纪虽
瞧不出来多半未过四十怎能是岳不群的师叔?”向问天虽已将令狐冲的面貌扮得大为
苍老但毕竟难以使他变成一个老者倘若强加化装难免露出马脚当即接口道:“这
位风兄弟年纪比岳不群还小了几岁却是风清扬风师兄独门剑法的唯一传人剑术之精
华山派中少有人能及。”令狐冲又是大吃一惊:“向大哥怎地知道我是风太师叔的传人?”随即省悟:“风太师叔剑法如此了得当年必定威震江湖。向大哥见识不凡见了我的
剑法后自能推想得到。方生大师即看得出向大哥自也看得出。”
丁坚“啊”的一声他是使剑的名家听得令狐冲精于剑法忍不住技痒可是见这
人满脸黄肿形貌猥琐实不像是个精擅剑法之人问道:“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称呼。”
向问天道:“在下姓童名叫童化金。这位风兄弟大名是上二下中。”丁施二人都拱了
拱手说道:“久仰久仰。”向问天暗暗好笑自己叫“童化金”便是“铜化金”之
意以铜化金自然是假货了这“二中”二字却是将“冲”字拆开来的。武林中并没这
样两个人他二个居然说“久仰久仰”不知从何“仰”起?更不用说“久仰”了。丁
坚说道:“两位请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敝上见与不见却是难言。”向问天笑道
:“两位和江南四友名虽主仆情若兄弟。四位前辈可不会不给丁施二兄的面子。”丁坚
微微一笑让在一旁。向问天便即迈步入内令狐冲跟了进去。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
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来到大厅施令威请二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
丁坚进内禀报。向问天见施令威站着自己踞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在梅庄身为仆役
却不能请他也坐说道:“风兄弟你瞧这一幅画虽只寥寥数笔气势可着实不凡。”
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走到悬在厅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
令狐冲和他同行多日知他虽十分聪明机智于文墨书画却并不擅长这时忽然赞起
画来自是另有深意当即应了一声走到画前。见画中所绘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
漓笔力雄健令狐冲虽不懂画却也知确是力作又见画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
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如长剑的刺划。令狐冲看了一会说道:“童兄我一见
画上这个‘醉’字便十分喜欢。这字中画中更似乎蕴藏着一套极高明的剑术。”他见
到这八字的笔法以及画中仙人的手势衣折想到了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剑法。向问
天尚未答话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后说道:“这位风爷果然是剑术名家。我家四庄主丹青生
说道:那日他大醉后绘此一画无意中将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
后再也绘不出来了。风爷居然能从此画中看出剑意四庄主定当引为知己。我进去告知。”说着喜孜孜的走了进去。
向问天咳嗽一声说道:“风兄弟原来你懂得书画。”令狐冲道:“我甚么也不懂
胡诌几句碰巧撞中。这位丹青生倘若和我谈书论画可要我大大出丑了。”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
声中走进一个人来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后说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童爷华山派风爷。这位是梅庄四庄主丹
青生。四庄主这位风爷一见庄主的泼墨笔法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剑术。”那四庄主
丹青生斜着一双醉眼向令狐冲端相一会问道:“你懂得画?会使剑?”这两句话问得
甚是无礼。令狐冲见他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又闻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猛
地里想起祖千秋在黄河舟中所说的话来说道:“白乐天杭州喜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
叶青旗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他没读过
多少书甚么诗词歌赋全然不懂但生性聪明于别人说过的话却有过耳不忘之才
这时竟将祖千秋的话搬了过来。丹青生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令狐冲大
叫:“啊哈好朋友到了。来来来咱们喝他三百杯去。风兄弟老夫好酒、好画、好剑
人称三绝。三绝之中以酒为丹青次之剑道居末。”令狐冲大喜心想:“丹青
我是一窍不通我是来求医治伤终不成跟人家比剑动手。这喝酒吗却是求之不得。”
当即跟着丹青生向内进走去向问天和施令威跟随在后。穿过一道回廊来到西一间房
中。门帷掀开便是一阵扑鼻酒香。令狐冲自幼嗜酒只是师父、师娘没给他多少钱零花
自来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选好恶自从在洛阳听绿竹翁细论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种各
样美酒一来天性相投二来得了名师指点此后便赏鉴甚精一闻到这酒香便道:“
好啊这儿有三锅头的陈年汾酒。唔这百草酒只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儿酒更是难得。”他闻到猴儿酒的酒香登时想起六师弟6大有来忍不住心中一酸。
丹青生拊掌大笑叫道:“妙极妙极!风兄弟一进我酒室便将我所藏三种最佳名
酿报了出来当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令狐冲见室中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酒坛
、酒瓶、酒葫芦、酒杯说道:“前辈所藏岂止名酿三种而已。这绍兴女儿红固是极品
这西域吐鲁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在当世也是屈一指的了。”丹青生又惊又喜问
道:“我这吐鲁番四蒸四酿葡萄酒密封于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来?”令狐冲微笑
道:“这等好酒即使是藏于地下数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丹青生叫道:
“来来来咱们便来喝这四蒸四酿葡萄酒。”将屋角落中一只大木桶搬了出来。那木桶已
然旧得黑上面弯弯曲曲的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盖了印显
得极为郑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轻轻拔开登时满室酒香。施令威向来滴酒不沾唇闻到
这股浓烈的酒气不禁便有醺醺之意。丹青生挥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别醉倒了
你。”将三只酒杯并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酒殷红如血酒高于杯缘却不溢
出半点。令狐冲心中喝一声彩:“此人武功了得抱住这百来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
酒居然齐口而止实是难能。”丹青生将木桶挟在胁下左手举杯道:“请请!”
双目凝视令狐冲的脸色瞧他尝酒之后的神情。令狐冲举杯喝了半杯大声辨味只是他
脸上涂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欢。丹青生神色惴惴似乎生怕这位酒中行
家觉得他这桶酒平平无奇。令狐冲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说道:“奇怪奇怪!”丹青生
问道:“甚么奇怪?”令狐冲道:“此事难以索解晚辈可当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
闪动着十分喜悦的光芒道:“你问的是……”令狐冲道:“这酒晚辈生平只在洛阳城中
喝过一次虽然醇美之极酒中却有微微的酸味。据一位酒国前辈言道那是由于运来之
时沿途颠动之故。这四蒸四酿的吐鲁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便减色一次。从吐鲁番来到杭
州不知有几万里路可是前辈此酒竟然绝无酸味这个……”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
之极说道:“这是我的不传之秘。我是用三招剑法向西域剑豪莫花尔彻换来的秘诀你
想不想知道?”令狐冲摇头道:“晚辈得尝此酒已是心满意足前辈这秘诀却不敢多
问了。”
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三杯他见令狐冲不问这秘诀不禁心痒难搔
说道:“其实这秘诀说出来不值一文可说毫不希奇。”令狐冲知道自己越不想听他越
是要说忙摇手道:“前辈千万别说你这三招剑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价换
来的秘诀晚辈轻轻易易的便学了去于心何安?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丹青生道:
“你陪我喝酒说得出此酒的来历便是大大的功劳了。这秘诀你非听不可。”令狐冲道
:“晚辈蒙前辈接见又赐以极品美酒已是感激之至怎可……”丹青生道:“我愿意
说你就听好了。”向问天劝道:“四庄主一番美意风兄弟不用推辞了。”丹青生道:
“对对!”笑咪咪的道:“我再考你一考你可知这酒已有多少年份?”
令狐冲将杯中酒喝干辨味多时说道:“这酒另有一个怪处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
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陈陈中有新比之寻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风味。”向问天眉头微蹙心道:“这一下可献丑了。一百二十年和十二三年相差百年以上怎
可相提并论。”他生怕丹青生听了不愉却见这老儿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吹得笔直笑
道:“好兄弟果然厉害。我这秘诀便在于此。我跟你说那西域剑豪莫花尔彻送了我十
桶三蒸三酿的一百二十年吐鲁番美酒用五匹大宛良马驮到杭州来然后我依法再加一蒸
一酿十桶美酒酿成一桶。屈指算来正是十二年半以前之事。这美酒历关山万里而不
酸酒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便在于此。”向问天和令狐冲一齐鼓掌道:“原来如此。”令狐冲道:“能酿成这等好酒便是以十招剑法去换也是值得。前辈只用三招去换
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丹青生更是喜欢说道:“老弟真是我的知己。当日大哥、三哥都埋怨我以剑招换酒
令我中原绝招传入了西域。二哥虽然笑而不言心中恐怕也是不以为然。只有老弟才明
白我是占了大便宜咱们再喝一杯。”他见向问天显然不懂酒道对之便不加理睬。令狐
冲又喝了一杯说道:“四庄主此酒另有一个喝法可惜眼下无法办到。”丹青生忙问
:“怎么个喝法?为甚么办不到?”令狐冲道:“吐鲁番是天下最热之地听说当年玄奘
大师到天竺取经途经火焰山便是吐鲁番了。”丹青生道:“是啊那地方当真热得可
以。一到夏天整日浸在冷水桶中还是难熬到得冬天却又奇寒彻骨。正因如此所
产葡萄才与众不同。”令狐冲道:“晚辈在洛阳城中喝此酒之时天时尚寒那位酒国前
辈拿了一大块冰来将酒杯放于冰上。这美酒一经冰镇另有一番滋味。此刻正当初夏
这冰镇美酒的奇味便品尝不到了。”
丹青生道:“我在西域之时不巧也正是夏天那莫花尔彻也说过冰镇美酒的妙处。
老弟那容易你就在我这里住上大半年到得冬天咱们同来品尝。”他顿了一顿皱
眉道:“只是要人等上这许多时候实是心焦。”
向问天道:“可惜江南一带并无练‘寒冰掌’、‘阴风爪’一类纯阴功夫的人物
否则……”他一言未毕丹青生喜叫:“有了有了!”说着放下酒桶兴冲冲的走了出
去。令狐冲朝向问天瞧去满腹疑窦。向问天含笑不语。
过不多时丹青生拉了一个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进来说道:“二哥这一次无论如
何要你帮帮忙。”令狐冲见这人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泛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令人一
见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阵凉意。丹青生给二人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
他头极黑而皮肤极白果然是黑白分明。黑白子冷冷的道:“帮甚么忙?”丹青生道:
“请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给我这两位好朋友瞧瞧。”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
眼冷冷的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没的让大行家笑话。”丹青生道:“二哥不瞒
你说这位风兄弟说道吐鲁番葡萄酒以冰镇之饮来别有奇趣。这大热天却到哪里找冰
去?”黑白子道:“这酒香醇之极何必更用冰镇?”令狐冲道:“吐鲁番是酷热之地…
…”丹青生道:“是啊热得紧!”令狐冲道:“当地所产的葡萄虽佳却不免有些暑气。”丹青生道:“是啊那是理所当然。”令狐冲道:“这暑气带入了酒中过得百年
虽已大减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终究难免。”丹青生道:“是极是极!老弟不说我
还道是我蒸酒之时火头太旺可错怪了那个御厨了。”令狐冲问道:“甚么御厨?”丹青
生笑道:“我只怕蒸酒时火候不对糟蹋了这十桶美酒特地到北京皇宫之中将皇帝老
儿的御厨抓了来生火蒸酒。”黑白子摇头道:“当真是小题大做。”
向问天道:“原来如此。若是寻常的英雄侠士喝这酒时多一些辛辣之气原亦不妨。但二庄主、四庄主隐居于这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何等清高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这酒一经冰镇去其火气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好比下棋力斗搏杀那是第
九流的棋品一二品的高棋却是入神坐照……”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头急问:“
你也会下棋?”向问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于是走遍大江南北、
黄河上下访寻棋谱。三十年来古往今来的名局胸中倒记得不少。”黑白子忙问:“
记得哪些名局?”向问天道:“比如王质在烂柯山遇仙所见的棋局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
弈的棋局王积薪遇狐仙婆媳的对局……”
他话未说完黑白子已连连摇头道:“这些神话焉能信得?更哪里真有棋谱了?”说着松手放开了他肩头。向问天道:“在下初时也道这是好事之徒编造的故事但二十
五年前见到了刘仲甫和骊山仙姥的对弈图谱着着精警实非常人所能这才死心塌地
相信确非虚言。前辈与此道也有所好吗?”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飘起来。向
问天问道:“前辈如何笑?”丹青生道:“你问我二哥喜不喜欢下棋?哈哈哈我二哥
道号黑白子你说他喜不喜欢下棋?二哥之爱棋便如我爱酒。”向问天道:“在下胡说
八道当真是班门弄斧了二庄主莫怪。”黑白子道:“你当真见过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
弈的图谱?我在前人笔记之中见过这则记载说刘仲甫是当时国手却在骊山之麓给一
个乡下老媪杀得大败登时呕血数升这局棋谱便称为《呕血谱》。难道世上真有这局《
呕血谱》?他进室来时神情冷漠此刻却是十分的热切。
向问天道:“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只因这一局实
在杀得大过惊心动魄虽然事隔廿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黑白
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丹青生伸手拦住道:“且慢!二哥你不给我制冰说甚么也不放你走。”说着捧
过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满了清水。黑白子叹道:“四兄弟各有所痴那也叫无可如何。”
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间水面便浮起一丝丝白气过不多时瓷盆边上起了一层
白箱跟着水面结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结越厚只一盏茶时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向问天和令狐冲都大声喝彩。向问天道:“这‘黑风指’的功夫听说武林失传已久
却原来二庄主……”丹青生抢道:“这不是‘黑风指’叫做‘玄天指’和‘黑风指’
的霸道功夫倒有上下之别。”一面说一面将四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
不久酒面上便冒出丝丝白气。令狐冲道:“行了!”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
厚且醇更无半分异味再加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妙极!我这酒酿得
好风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你呢?”向着向问天笑道:“你在旁一搭一档搭
档得好。”黑白子将酒随口饮了也不理会酒味好坏拉着向问天的手道:“去去!
摆刘仲甫的《呕血谱》给我看。”向问天一扯令狐冲的袖子令狐冲会意道:“在下也
去瞧瞧。”丹青生道:“那有甚么好看?我跟你不如在这里喝酒。”令狐冲道:“咱们一
面喝酒一面看棋。”说着跟了黑白子和向问天而去。丹青生无奈只得挟着那只大酒桶
跟入棋室。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
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一
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向问天走到石几前在棋盘的“平、上、去、入”四角摆了势
子跟着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后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
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渐放渐慢。
黑白双方一起始便缠斗极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令狐冲暗暗纳罕眼见他适才以“玄天指”化水成冰那是何等高强的内功修为当
时他浑不在意;弈棋只是小道他却瞧得满头大汗;可见关心则乱此人爱棋成痴向问
天多半是拣正了他这弱点进袭。
黑白子见向问天置了第六十六着后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耐不住问道:“下一
步怎样?”向问天微笑道:“这是关键所在以二庄主高见该当如何?”黑白子苦思良
久沉吟道:“这一子吗?断又不妥连也不对冲是冲不出做活却又活不成。这……
这……这……”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轻轻敲击直过了一顿饭时分这一子始
终无法放入棋局。这时丹青生和令狐冲已各饮了十七八杯葡萄美酒。丹青生见黑白子的脸
色越来越青说道:“童老兄这是《呕血谱》难道你真要我二哥想得呕血不成?下一
步怎么下爽爽快快说出来吧。”向问天道:“好!这第六十七子下在这里。”于是在
“上部”七四路下了一子。
黑白子拍的一声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这一子下在此处确是妙着。”
向问天微笑道:“刘仲甫此着自然精彩但那也只是人间国手的妙棋和骊山仙姥
的仙着相比却又大大不如了。”黑白子忙问:“骊山仙姥的仙着却又如何?”向问天
道:“二庄主不妨想想看。”黑白子思索良久总觉败局已成难以反手摇头道:“即
是仙着我辈凡夫俗子怎想得出来?童兄不必卖关子了。”向问天微笑道:“这一着神机
妙算当真只有神仙才想得出来。”黑白子是善弈之人也就精于揣度对方心意眼见向
问天不将这一局棋爽爽快快的说出好救人心痒难搔料想他定是有所企求便道:“童
兄你将这一局棋说与我听我也不会白听了你的。”令狐冲心想:“莫非向大哥知道这
位二庄主的‘玄天指’神功能治我之病才兜了这样一个大圈子来求他?”向问天抬起头
来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风兄弟对四位庄主绝无所求。二庄主此言可将我二人
瞧得小了。”黑白子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失言这里谢过。”向问天和令狐冲还礼。
向问天道:“我二人来到梅庄乃是要和四位庄主打一个赌。”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问道
:“打一个赌?打甚么赌?”向问天道:“我赌梅庄之中无人能在剑法上胜得过这位风
兄弟。”黑白子和丹青生一齐转看令狐冲。黑白子神色漠然不置可否。丹青生却哈哈大
笑起来说道:“打甚么赌?”向问天道:“倘若我们输了这一幅图送给四庄主。”说
着解下负在背上的包袱打了开来里面是两个卷轴。他打开一个卷轴乃是一幅极为陈
旧的图画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一座高山冲天而起墨韵凝厚
气势雄峻之极。令狐冲虽然不懂绘画也知这幅山水实是精绝之作但见那山森然高耸
虽是纸上的图画也令人不由自主的兴高山仰止之感。丹青生大叫一声:“啊哟!”目光
牢牢钉住了那幅图画再也移不开来隔了良久才道:“这是北宋范宽的真迹你……
你……却从何处得来?”向问天微笑不答伸手慢慢将卷轴卷起。丹青生道:“且慢!”
在他手臂上一拉要阻他卷画岂知手掌碰到他手臂之上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内力涌将出
来将他手掌轻轻弹开。向问天却如一无所知将卷轴卷好了。丹青生好生诧异他刚才
扯向问天的手臂生怕撕破图画手上并未用力但对方内劲这么一弹却显示了极上乘
的内功而且显然尚自行有余力。他暗暗佩服说道:“老童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只
怕不在我四庄主之下。”向问天道:“四庄主取笑了。梅庄四位庄主除了剑法之外哪一
门功夫都是当世无敌。我童化金无名小卒如何敢和四庄主相比?”丹青生脸一沉道:
“你为甚么说‘除了剑法之外’?难道我的剑法还当真及不上他?”
向问天微微一笑道:“二位庄主请看这一幅书法如何?”将另一个卷轴打了开来
却是一幅笔走龙蛇的狂草。丹青生奇道:“咦咦咦!”连说三个“咦”字突然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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