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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两银子还用不着立什么契据,一会我们就派人把送五万两银子入了府衙的账,府台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真他娘有钱呐。
五万两银子,就是用车来也要拉辆大车呢,这些盐商就为了一个完全没有可能的折子,说句话就拿出来了。
林三洪起身说道:“本府带扬州百姓谢过诸位的慷慨了!”
众盐商微笑着起身还礼,异口同声道:“区区小事不足为府台大人贵齿提及……”
“五万两,不是小事了!”
“我等还有些小事要劳烦府台大人……”
林三洪就知道五万两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这些家伙肯定还有所图。
卢总商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示意,立刻就有丫鬟仆役上来摆开几张桌子:“时辰已经到了饭时,就留府台大人的饭了。大人不必多心,家常便饭而已,说不上其他,咱们边吃边谈!”
若是大鱼大肉的宴席,林三洪还真有点担心,唯恐这些精明的盐商在酒宴间有所求,到了酒热之时,就不大好拒绝了,毕竟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
好在业不是什么酒宴,就是寻常的一碗扬州特色炒饭,每日两个鸡蛋一碗热汤,很普通的家常便饭。
林三洪也就不再客套,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英子等几个女保镖,盐商立刻会意,命人摆出同样的伙食一起招待。
扒了几口饭,卢总商笑道:“其实我们也知道大人给朝廷上减免盐税的折子不会有什么结果,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让朝廷知道我们这些做盐商的也不容易,到加价之时朝廷也就不好再说三道四了……”
果然是精明的商人!
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指望减免盐税,其本意还是在“加价”上。
所谓的加价,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盐巴的出售价格。这个不属于朝廷管辖,而是属于扬州盐道衙门(巡盐司,还是用盐道衙门这个俗称吧)。因为盐巴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就算盐道衙门可以加钱,也需要通过朝廷同意。
前边朝廷不肯减免盐税,这边总应该同意加价了吧?
林三洪一边吃饭一边说道:“加价?恐怕很难……”
“如今盐道衙门的巡盐使出缺,朝廷暂时还没有委派,既然是府台衙门暂领着盐道衙门,所以我们同样希望府台大人出面同意加价……”卢总商一边吃一边说道:”府台大人不要光顾着说正事,尝尝这白鱼汤,新鲜的很呢。本地的鲫鱼舌、淮河的鲢鱼脑、洞庭的鲤鱼白、金沙水中的斑鱼肝,都是最新运过来的,只有这鲨鱼翅因为要用海运,似乎不怎么鲜了。鳝鱼血也是家养之物,少了点野味……”
林三洪暗自心惊。
小小的一碗汤就这么麻烦,竟然要用从各地运过来的活鱼来做,这得花多少钱?
吃了也就吃了,林三洪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朝廷不一定会同意!”
“也不一定不会同意,林府台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反正也是有胜于无的事情嘛。大人只管提一提即可,同意与否就看朝廷的意思了。”卢总商微笑着说道:“咱们做生意的就要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办事,还是不让大人白忙,疏通运河之一应所需,草民愿勉力承担!”
“咳、咳……”听到卢总商如此大的口气,几粒米呛到了喉咙里,林三洪连连咳嗽起来……
几个丫鬟急忙上前,又是抚胸有是捶背的好一阵子忙乱,连连饮了几碗白鱼汤,才平复了咳嗽,林三洪赶紧把话说明白了:“疏通运河所需银钱甚多……”
还不等林三洪把话说完,卢总商就笑道:“十万,应该差不多了!”
林三洪又一次差点就把米粒里吸到喉咙里……
“行,”反正也是要给朝廷上折子的,多写一笔少写一笔而已,反正绝顶权在朝廷那边,这可是十万两银子,不拿都对不住自己了。
林三洪三口两口扒完了米饭,就着鱼汤把鸡蛋也吃了,感觉鸡蛋味道古怪,知道这玩意肯定也大有来头,故意不问,而是说道:“我很奇怪,诸位这么精明之人,应该知道加价的可能微乎其微,为何还要出钱要本府上这没有用的折子?我想诸位是另有所图吧?”
“林府台爽快!”卢总商赞了一声,示意下人把碗筷撤去,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我等也就不再兜圈子了,盐税是不是能减免,盐价是不是能提加,其实根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我等只是希望大人能把来年的盐引给了我们这几家……”
抽取盐税是盐道衙门的事情,而发放盐引则是归属于府台衙门,盐引就是官方的经营许可证,也是正式盐商和贩卖私盐的盐枭的根本区别。
“你们绕的好大圈子……”
原来这些盐商根本就不在乎朝廷的盐务政策是不是倾斜,他们只想继续顺顺利利的拿到盐引,继续做他们的垄断生意——天底下的买卖,没有什么比垄断更好做的,尤其是每一个人都用到的盐巴生意!现如今林三洪不光攥着盐引的发放权利,而且暂领了盐道衙门,捏着两淮盐商的命脉。这些盐商自然要想方设法的贿赂林三洪这样的主管官员,可林三洪自上任以来,就摆出一副清官的架势,盐商们就是有金山银海也不敢轻易搬着银子去贿赂,若是弄巧不成反为拙就真的不美了。
因为看出林三洪是想在任上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政绩,所以盐商们就投其所好,出钱出力帮着建设扬州。
从表面上,这不算是贿赂,也不犯法,因为那些银子并没有装到林三洪私人的腰包里头,而是用在地方建设上。但是这终究有贿赂的含义,盐商们这么干最终的受益者还是林三洪,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变得更加具有隐蔽性了。
“原来你们意在盐引,这个嘛……本府还要考虑考虑……”
林三洪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盐务专营的利润太大了,扬州的大盐商又不是只有他们这几家,盐引在任何时候都是香饽饽,十几万两银子就想拿到盐引……
卢总商笑道:“我等明白大人的心意,大人确实可以把盐引给了别家,让我们从别家的手中再买盐引。在扬州盐商之中,我等不敢夸口是最有实力的,可也不弱于别家。只要别家能够开出来的条件,我们也能做到……”
林三洪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你们是如何贿赂上一任知府的?据我说知,前任知府可不受任何人的贿赂……”
卢总商笑道:“出钱买盐引不是什么秘密,上一任的府台大人确实不贪,无论我们出多大的价钱,前府台大人都不肯徇私。但盐引依然给了我们几家,因为我们出钱给钱府台大人的四千亲卫部队换了一茬装备,再加上一千匹上等的西域战马……”
前任府台是个武官,终究要回到军中的。在军队当中,属于自己的嫡系部队如果能换一茬装备,战斗力肯定会大为提升,还有战马,可是国家禁止民间交易的战略物资,上千匹战马说有就有了,而且是最好的西域战马,花的银子肯定堆积如山了!
也只有用这种迂回的方法,才能贿赂到前任府台。怪不得前任府台一接到调令就急匆匆的要回到军队当中呢,原来如此!
武装一支部队,再加千匹战马,银子可不少了,最起码要比给林三洪开出来的这十几万两要多的多。大明朝实行武器管制,制式武器或许还可以买到,但是甲胄绝对不是说有钱就能弄上手的,还有战马,这些都不能光用金钱俩衡量!林三洪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了盐商们的实力,远比想象中要大的多!看林三洪沉思,盐商们互相对视一眼,知道有戏。
卢总商还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笑呵呵的说道:“小人在商言商,盐引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不可能白拿,所以大人尽管开出条件……”
这才是真正的贿赂,赤luo裸的贿赂!林三洪思索再三,也知道盐引最终必然落在扬州的几个大盐商手中,区别仅仅是落在哪一个的盐商手中而已。
“明年的佛节要提早准备,要大肆宣传……”
“应了,明年的佛节保管大人满意,保管天下皆知。”卢总商笑道:“大人请继续!”
林三洪再一次感慨:真他娘有钱到没边儿了,连价钱都不问就应了!“明年这个时候朝廷要对蒙古大举用兵的话,本府有助饷的心思,诸位能出多少?”
“五十万贯!”卢总商眉头都不眨一下就报出一个数字
五十万贯虽然不值五十万两银子,也是绝对的天文数字了,林三洪想不动心都不行。(明朝的行情不知道,反正清朝的时候,扬州盐商六次助饷,总数是五百五十万两,乾隆下江南的时候,扬州盐商总共拿出了“备办南巡银”达到一千万两报效,就是用两淮盐引为代价拿出来的,这里参考的是这些数字。虽然作者也很奇怪,当时亲政府的总收入才多少?盐商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可查了很多资料,都是说的一千万这个不可想象的数字,所以就在这里借鉴了,考据党不必在意。)
当出给汉王朱高煦的信中,说要资助朱棣搞一次北伐,估计也就一百多万两就可以了,现如今光是几个盐商就拍出五十万来……
和这些商人谈话,都是赤luo裸的利益交换,至于仁义道德之类那些遮遮掩掩的东西,可以先放到一边儿。其实林三洪比较喜欢这种方式,总比官场上满嘴空话一心求财反而是显得不痛快了。
“好吧,就这些了,你们能做到这些,本府可以做主把盐引给你们几家。”
卢总商和几个盐商终于不再是面带微笑的淡然模样,露出大喜的神色慌忙起身行礼:“多谢府台大人关照,以后扬州若有不便,我等几家盐商卵翼于大人足下,自然会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
“对了,你们能搞到军械?我是说铠甲什么的,最好是高级一点的货色……”
“大人想武装多少人马?”
“八十套……”
“一月之内,送到大人手中!”
“好,就这么说定了,本府告辞。”
“恭送府台大人。”
遣了车马送林三洪等人回去之后,几个盐商互相对视几眼,旋即哈哈大笑……
当天夜晚,林三洪和杜月娘说起此事,还是忍不住的赞叹:“这些盐商真是太有钱了,和他们比起来,我这个小小的扬州知府就是叫花子……”
杜月娘也是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老爷,你上了他们的恶当了……”
“怎么?”
“承办佛节能花几个钱?六七万两顶天了,算是十万吧。修建货场码头更用不几万。加上助饷的五十万,左左右右不过六七十万两。老爷把盐引卖的贱了!”
“怎么?卖几十万两银子还少了不成?”
杜月娘并不解释,而是笑呵呵的说道:“我若是盐商,敢出一百万要老爷手上的盐引。我们天丰号是做粮的,他们是做盐的,多少也有些交集,知道一点他们的底细。若是今天老爷能带我去,他们指定不敢拿这样低的价钱诓老爷的盐引。别的我不知道,前几年的时候,各盐商每年要给扬州府台衙门的浮收银子就八万两,给盐道衙门也是八万。这些都是每年例行的孝敬,于盐引无关,就是拿不到盐引也要出的。”
“若我所料不差,老爷吃的一定是扬州的黄金炒饭,那炒饭可不比寻常,每一粒米都要经过仔细筛选,不能有半点碎米,要拿雁卵的卵清泡透了,才拿来炒熟。所用的鸡卵都是用只吃人参乌汁浸泡过的黄米的母鸡所产,这样的一碗饭就值五六十两银子。当年我在扬州的时候,见过这些盐商的排场。他们赌酒的时候,专门让下人往江水中丢金箔,金箔上刻有个人的名字,让金箔顺水而下,谁的金箔漂浮的慢了或者沉入江底,就罚酒一杯……”
“我虽然是天丰号的东家,说起来也算是不小的买卖了,可和这些盐商比起来,也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
“这些盐商如何富有且不去说,哪怕是他们家里的女眷,也从来不用外边的胭脂水粉,都是自己找工匠研磨出来,用最好的香料,一盒小小的水粉都要消费很多银钱。当初他们也送过我一些,一直舍不得用,到现如今也不曾用完……”
“所以说,老爷卖的便宜了,当时直接开价一百万,他们都会还价的!”
“你道他们如何弄来的兵家器械?”杜月娘毕竟和盐商打过交道,知道一点盐商的底细:“因为盐务利润极高,很多民间百姓就铤而走险贩卖私盐。贩卖私盐的多是亡命之徒,都是敢打敢杀的悍勇之辈,要不然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抢大盐商的口中食。这些盐商虽是商人,可每个人手中都有数量众多的护盐丁,为了和贩运私盐的盐枭争斗,不惜花费几倍的价钱价钱从工部弄出最精良的铠甲军械,武装起自己的护盐丁。哪个大盐商手中没有几百个装备比官军还要精良的护盐丁?那些盐商手里的武装要是联合起来,战斗力比一个卫所的官军也不见得低了……”
盐商还养着几百装备精良的护盐丁,要不是有钱,谁养得起这种准军事人员?
“我说那些盐商怎么拿钱拿的这么痛快呢,原来是我要的价太低了。”
月娘笑嘻嘻的说道:“若是老爷眼红盐商的银钱,其实也可以入他们的股,稍微分一点油水出来,也比老爷费心费力的弄什么劳什子的缫丝作坊要强的多,不如……”
林三洪摇头说道:“卖盐引毕竟是担着官府的名义,而且盐商给的那些贿赂也没有落到我个人的腰包,就算朝廷查起来也不要紧。若是入了盐商的股,以权谋私和他们勾结着捞银子,指定没有好下场。上一任知府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也仔细的查过,前几任扬州知府就没有落到好下场的,都被皇帝砍了脑袋,那几个府台大人出事都是出在盐务上。可见朝廷对扬州知府任上的官员是很不放心的,我已经察觉到了,咱们的身边肯定有皇帝的眼线,做事情不能不有所忌讳,不能让皇帝抓到我的把柄。”
“老爷身边有皇帝眼线?这个……不可能的吧?皇上怎么会专门盯着自己的臣子?既然出来为官了,就说明是可以信赖……”
林三洪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明朝的皇帝,从朱元璋开始一直到崇祯,哪一个真正对臣子放心过?监视臣子的特务机关就是在明朝皇帝手中“发扬光大”的,不得不多加提防。
“缫丝作坊始终是根本,能赚多少不重要。”林三洪小声道:“至于那些盐商,就暂时让他们得点便宜吧,以后我会想法子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