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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在部队的配合下,线路抢通了,淤积在铁路线上的泥土清理了,线下坍塌的山崖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人们整齐划一地排成方阵站在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彩台边标语林立、彩旗飞舞。路局、部队、工区的领导相继讲话后,堵塞在前方铁路线上的列车响起一阵很悠长的鸣笛,信号员站在路基旁有节律地挥动了几下信号旗,火车就咣当咣当地驶近出事地点,又继续鸣响着汽笛,在队列面前既像是致意又像是敬礼地缓缓驶过。任燕站在宿营车旁,瞧人们一个个精神抖搂的昂首挺胸,俨然一副功得意满的模样,望远去的钢铁长龙拐过一个山嘴就渐渐消逝在巴山那边的暮色深处,一种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促使她也抡起铁锹左右舞动了一下,然后昂着头,睁着一双笑吟吟的亮眼,“你们的工作还挺有意义的呀!”
“有意义?”杜若惊奇地眨眨眼,瞧任燕一副悠然神往的情状,嘴角挂着一缕完全不知养路工辛苦的纯洁微笑,不禁自嘲地咧咧嘴,“当一个快三十岁了还娶不上媳妇的山里养路工,成天在几十里铁路线上晃来晃去,打开眼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川、河流,闭上眼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风土、人情,心里恐怕就一点也有意义不起来了!”
任燕啼笑皆非地瘪瘪嘴,瞧人们像退潮的水流似的乘车的乘车、行军的行军,走路的走路,从仙人坳里四散而去。也连忙笑逐颜开地站在路旁,同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们打声招呼,随后收拾工具箱背在肩上,边从杜若的手中接过竹篮,“懒得理你,说活总是这个鬼样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点儿幽默感都没得!”
杜若一阵错愕,张口结舌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又自嘲地摇头笑笑,颓丧不已地扛起铁锹,默默跟在回工点的人们后面,与任燕一道向小站走了回去。
这时天也开了,云也散了,夕阳在远山掀起闪烁红潮,半天奇幻绚烂的云霞在空际闪动,藏匿了一天的鸟雀唧唧喳喳地打着旋儿从树林里飞出来,满山满岭成双成对地颉颃翻飞,连平时浑然未觉的流泉也似乎是特别地悠扬悦耳起来,琤琤淙淙地从石上流过,冲沙击浪地在涧上漾动,又一波逐着一波地倾注入深潭。
杜若心思涣散地迈着步子,空荡荡的脑子升起一团凝重的绝望感,瞧任燕婀娜的身姿一路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移过,气韵生动的身躯扭成一个曼妙的曲线。杜若心中一动,把持不住地加快了脚步,眼下任燕一副铁路工人装束,丰腴细嫩的肌肤在工作服高高卷起的衣袖和裤腿处闪着柔和的光辉,阵阵成熟女姓特有的芳香直扑鼻底。杜若有些迷惘地挨近身子,痴了似的贴着任燕,一高一矮的身影几乎叠合成一个并栖双飞的影像。任燕扭头冲他温馨一笑,也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听任杜若如醉如痴地贴着自己的肩头。两人差不多儿是像热恋中的情侣互相依偎着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幽邃的铁路两旁,映耀着晚霞熠熠的辉光,如诗如画的风景独好,沿线被暮霭遮掩了的山林,风吹树叶策策作响,显得十分的空寂怡人。两人心有灵犀地走出了几里地,四下里山花野草也陶醉在这冒冒失失的亲昵和紧紧张张的热乎之中。突然任燕“哎哟”一声,差一点儿跌倒在地。杜若忙伸手拉住她,接过篮子。瞧任燕双眉颦蹙,嘴角走样,一脸痛苦不堪的神态,杜若立觉一股别样的温柔在心底泛滥开来,竟俯下身,用火辣辣的只有情侣之间才会有的热切目光注视着任燕,“怎么啦,痛得厉害?”
任燕一阵错愕,下意识般地皱皱眉头,极不自然地往一边偏偏脑袋,“不要紧的,没事!”杜若还不甚相信,自然而然地用手去搀她的腰。任燕急忙一矮身子,顺势蹲在地上,边冷冰冰地加重语气,“不要紧的,真的没事!”杜若暗自吃了一惊,满脸升腾起羞窘不堪的神色,俄而又似是明白了什么,木然一笑,怀着一腔的怨气和怒火,默默地退到一边。
“哎呀,好美呀!比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一点也不逊色!”任燕突然一屁股坐在工具箱上,兴奋不已地指着远山就快要褪逝下去的晚霞,夸了张的眼里闪动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惊奇与诧异的喜悦。
“你省省吧,这能跟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比,你懂不懂呀,《溪山行旅图》是一幅在空间艺术中展示时间艺术的绝作,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山、水、人浑然一体的千古绘画!这不过就是几块毫无构成的光与色,走吧,没人看你发嗲,再晚,回家就看不见路了!”
“你这人真是的,一点情趣都不懂。乐山乐水、气类相合,枕石漱流、吟之咏之。还画画儿呢!”任燕不高兴地撇撇嘴,带着好心致儿被破坏了的遗憾,抬眼望下杜若。
“喂,我可得善意地提醒你,你说话最好是嘴上积点德,我可还是个粗鲁鄙俗的山里养路工!”
任燕猛然一惊,一缕讪笑挂在了嘴角,瞧杜若冷若冰霜的阴沉着脸,几缕被恼怒和忿恨所憋成的阴云在眉睫上萦回,忙歉疚一笑,“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连忙拄着膝盖颤颤巍巍地想站起身,不料脚下一歪,又跌坐在工具箱上,眼里滚出两颗晶莹的泪,“哎哟,我脚崴了!”
“怎么才刚说没事!”杜若赶紧俯下身,瞧任燕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连伸腿动脚都很困难,连忙伸出手想帮她揉揉,想想,又慢腾腾地站起身,用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腔调,“要不要我帮你揉揉呀!”
“你说呢!整个工区不都在说我是你老婆,身子也被你瞧了个遍,我还有什么脸面好害羞的!”任燕幽幽一叹,满脸纠集着忧郁与悲戚的神色,呛出的话语像口唾沫喷在杜若的脸上。
“你真是个贱骨头,一会儿人脸一会儿狗脸!”杜若面色一变,心里像窝了只苍蝇似的有苦难言,鄙夷不屑的讥笑浮在了嘴角,“你不消讲风凉话得,动不动就是怨妇屈死鬼相儿。没人逼你,没人赶你上轿,你随时随地拍拍屁股就走。你认为领导劝你留下来,是我做了个笼子,工友们挽留你,是我放风点的火。见你的鬼去吧,我是喜欢你,把你当女神供着,但那是喜欢你的人,不是贪恋你的身,当年你人比花娇的时候,我就没打过你身子的主意,现在就更不会了!话还说得好听罗,你没拆穿我的西洋景,帮我园了个弥天大谎,是给我面子,给我天大的人情。但你想过没有,领导为什么劝留你,工友为什么挽留你,还不是因为你过去在工区留了个好名声。要是我把你那点破事抖搂出去,把你当只破鞋到处广播,你还有脸呆在这儿吗,人们还会像众星捧月一样拥戴着你!真是个猪脑壳,用脚都能想清楚的事儿,到你头上就是想不清白!”
“行啦,就你话多,明事理儿,你哪时不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吗,现今咋这能说会道?快点,好好揉揉,我痛死了!”任燕没好气地白了杜若一眼,瞧杜若古怪滑稽地皱着眉头,事到临头一副缩手缩脚的狼狈像儿,又不觉绽出一张笑脸,故意怄气地将脚伸到杜若的面前,然而瞧杜若真的是蹲下身,跃跃欲试地伸出了手,忽然流露出来的羞怯之情使她的脸上臊得一片通红,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情绪掠过脑际,赶忙面带难色地缩回了脚,“我……我没事儿,你可得轻一点儿!”
“你就是放着不飞赶着才飞的翡翠鸟,你就是晴天不啼雨天才啼的山鹧鸪,不钻人家的天网回不了头,不啼几声行不得也哥哥听不到音,”杜若开怀一笑,满腔的羞辱和烦恼之情不翼而飞,他神态从容地靠近任燕,轻轻地将她的腿枕在自己的腿上,瞧任燕局促不安地微倾着身,褪去鞋袜后纤秀而白嫩的足掌很是红肿了一片,心里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他小心翼翼地搓揉着红肿之处,体贴入微地扎好她的裤腿,瞧任燕仍是微微地闭着双眼,几许羞涩在嫣然含笑的脸上萦绕,如丝的秀发云帚一样地在他的肩头拂来拂去。杜若不觉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种种朝思暮想的两姓世界场景占据了整个心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任燕忽然睁开眼,带着从心底涌现出来的感激之情,温情脉脉地凝视着杜若,“你前些年不是在读函大吗,莫非没毕业,怎么还在干养路工?”
“早毕业了,拿了哲学、中文、历史三个函大文凭!”杜若站起身,根深蒂固的在任燕面前自惭形秽之情使他又愤激地紧绷着脸,冷嘲热讽的话语连珠炮似的从口腔蹦了出来,“但有什么用?工区安排去子弟学校教书。你知道我文化底子,读的书一是为了涉猎,二是为了考试,根本就不能与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学生比,去学校不是埋没人才,误人子弟!再说你也走了,在镇上两眼一抹黑,没人给我指路,想有点出息也找不到门路。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与其一个人呆在镇上受八小时束缚,倒不如天马行空的在山里做养路工。我想了,即使提了干,换了环境,一辈子吃粉笔灰也没有什么前途,桃李满天下也不是我的理想,不照样娶不上城里的媳妇,谁家愿意把女儿的城镇户口挂在山里人出身的户口簿上。”
“你怎么三句话不离娶媳妇,莫非你的最高理想就是娶个城里的漂亮女人!”任燕脸色突变,心里一点对杜若才情的自信殛成碎粉,嗓音顿如碎玻璃似的又尖又硬。
“说得太对了,真是知我者,任老师也!”杜若倍感屈辱,恍若有盆脏水兜头盖脑地泼了下来,顿时提高了嗓门,两道热辣辣的让人难以承受的目光毫不顾忌地投射在任燕的脸上,“但娶得上吗,这梦我都快做三十年了,不还是痴人说梦,齐人野语。我就差像淳于棼那样去大槐安国做南柯太守了,我就差像卢生那样找道士吕翁借只枕头做黄粱美梦了,不还是得把才华埋葬在这大山里,把青春消磨在这小站上,到头来还是得娶个山里的媳妇,一辈子也走不到城里,出不了山!走吧,别说这些糟心的事儿了,说这我就一肚子火,一脑门子的绝望。来,我背你,再晚天黑就到不了家了!”
任燕心潮激荡地伏在杜若的背上,这个卑劣低贱的山里养路工,是她不顾颜面的指引他走上了艺术创作的征途,是她不计利害得失的为他撑起了一方天,没想到几年过去,还是这么食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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