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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三分吧?!只要有秦爷在,能让白老大续个舞女当白小姐的后妈?切!”
“如此说来,这姘头倒是死得正好,死得其所呐,她要不是死得早,那小仔子还指不定得候到猴年马月,才能踏进白家的门槛呢。”
“这还用得着说麽。。。”
“。。。。。。”
月朗星稀的夜里,窗明人静,蝉吟四起,淡淡的月华笼如轻纱,掠过眉梢,透过眼帘,悄无声息地翻启那些陈旧晦涩、黯淡无光、一页页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沉封海底的如烟往事,蓦然之间,无波的湖面泛起涟漪,卷作浪花,形成波涛,最后如泛滥洪水咆哮袭来,将他的神思一下子冲出老远老远。
就因为她说:“不要怕。”
多么迟的一句话。
在那些年幼懵懂的时光里,他也曾偷偷地希望过有谁能对他说这一句话,但最终谁都没有,脆弱无助的母亲每日挣扎在死亡的边缘,自顾不暇,帮务繁忙的父亲很少露面,难得有空也是关心骄纵任性的妹妹远胜于他,下人们背地里的闲言闲语,他早已听得麻木,他们都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孰不知孩童的心灵最是澄澈明晰,铭刻至深,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却也没有人需要、允许他表达。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虽然出生不光彩,母亲地位卑微,但父亲带他回白家的那天仍是摆了一桌宴席,端了酒杯对叔伯长辈们说:
“他叫白静江,是我的儿子,但从今儿起,他更是白帮的一员!他能或不能在白帮里生存下去,全凭他自个儿的本事!大家不必看我白老大的面子,就当他是一普通兄弟!总之往后的日子还长,他如有任何不稳当的地方,还请各位做长辈的不吝训导,毋庸客套!”
就这样,他在白帮待了下来,一待就是十四年,从起初的惊惶不安逐渐迈向冷静镇定、从容淡然,最后笑看风云。十四年的漫长岁月,足以令他明白该如何在这个残酷如角斗场、对外抢地盘争场子明刀明枪、对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暗箭难防的利益集中营里生存,一路披荆斩棘,屹立不倒。
偶尔驻足街头,看见别家小孩的童年环绕着洋人五颜六色的气球,再看看他的童年亦是一般色彩鲜妍缤纷,却如触目的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旁人嘲笑的神情里、轻蔑的眼色中,步步惊心地活了下来,慢慢站稳了脚跟,慢慢地、将白静江的名字从白帮里传扬出去,变成帮派中的一个符号,一个令人闻之敬畏的符号,终于没有人能再欺负到他、打击到他、伤害到他,而父亲也逐渐开始欣赏他、倚重他、到后来甚至钦点了几个大场子给他做,接手的时候,大家对他前呼后拥,阿谀奉迎,直赞白公子青出于蓝,白老大后继有人,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脸上流露着适当的喜色,心底却平淡得波澜不惊。
对他而言,已没有什么真值得高兴,正如已没有什么真值得悲伤,从母亲的棺木被火炉吞噬的那一天起,从他踏进白家大门成为白公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抛弃了一切软弱哭泣,一切退缩畏惧,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更快地学会独立坚强,未雨绸缪,在刀尖处游刃有余,在虎穴中运筹帷幄,在惊涛下布局收网。。。这么多年,一脚一个血印子,走到今天。
直到今天,直至今夜,一个病得几乎毫无重量的女孩子;一个正面临着死亡的阴影一点点蚕食她年轻鲜活生命的女孩子;一个虚弱无力地躺在他的怀里、他只需两指轻轻一捏就能叫她魂飞魄散的女孩子——她居然叫他不要怕;居然自信满满地说她一定不会被肺病打败;居然能够一眼看透,在他那自以为已锤炼得刚硬坚冷的心房下,面对她被肺病折磨的痛苦模样,就宛如重复经历十四年前与母亲那场生离死别之际的。。。恐慌。
为什么是她?
她怎么可以,又怎么可能?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与他萍水相逢,她帮他,他也帮回她,途中的调笑嬉戏只是他增添生活情趣的习惯伎俩,而待两不相欠之后,她便会与方安琪、金芙蓉、鲁梅、廖云珠。。。一般,从他身边仿若流云行过无痕、此去无踪。
耳畔,忽又回响起白日里前半阙平弹词来:
“唯叹当时年少轻狂,桀骜无骛,只作寻常看,待得回首,却已是错身难求。”
白静江呆怔半晌,方觉莫盈气息绵长,已然是睡着了,他暗叹口气,终于放下她,仔细将她的脑袋搁在鹅绒枕上,转身从书橱里找出瑞士银行存折,拉开抽屉取了房契,却没碰首饰盒子,因他以为——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怎能不戴首饰,大不了他补了这份便是。
正待关上抽屉,手指磕到一个璎珞般的饰物,随意拿起一瞧,却是他送她的淡孔雀蓝底纹嵌暗红水晶搭扣钱包,她将钱包与首饰盒子并放一处,显是视作珍爱之物,思及此,他的唇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很快便被她的咳嗽打断,他返身走近她,掌心轻柔地抚着她的胸口,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安静下来,只是呼吸比以往急促了些,约是被梦魇住,她的两道秀眉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不由自主想要抹平这个‘川’字,却见她突然翻了个身,睡眼蒙蒙地看向他,低低念一声:
“谢谢你。”
仍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仍是那般清冽透澈,却宛如一根细而尖的针,直直扎进他的心里去。
他几乎是逃也似离开了莫家,一个人奔走在霓虹闪烁的大马路上,微寒的夜风拂起他鬓角一缕墨发,露出耳廓一枚闪耀如星的钻钉,纤尘不染的衣袂飞扬似流雪,翩跹若惊鸿,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不禁好奇这位形貌秀雅的年轻公子,究竟何事如此行色匆匆,神色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