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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温柔的人,也可能就是最暴躁的人,只是在平时,很不容易为人发现而已。
冷魂儿向枝梅,外表是个最温柔和蔼的人,事实上,她本性非常任性烦躁的。只不过几十年的边疆生活,把她锤炼成另一典型的人物;可是这并不是说她已经把先天所具有的那种个性改变了。
老年人很不愿意发怒的,可是老年人的怒火往往是最厉害的,一发即不可收拾。
鬼爪蓝江、冷魂儿向枝梅,这两个老一辈的人物,本有深笃的交情,可是这一刹那,却各自为着自己的徒弟反目了。
向枝梅听到蓝江这句更具有挑拨性的回答之后,竟感到势非动武不可了。
她倏地作色:
“这么说,你是要同我动武了?”
蓝江岂甘示弱,只见她黑牙一错,哈哈怪笑:
“好!好!这是你先说的。我老婆子久仰你以一手蝴蝶散遍武林,今夜我老婆子倒要领教领教你这手功夫。”
向枝梅哂笑:
“我们到院子里去如何?”
蓝江冷笑:
“奉陪!”
然后,两条比箭还快的影子,一齐穿窗而出,她们两个人的徒弟,也不禁大吃了一惊,各自对看了一眼,互相跟纵而出。
管照夕真急得想哭,当时重重跺了一脚:
“使不得……”
他慌忙纵窗而出,月光之下,已见二老打作了一团。但闻掌风呼呼,衣襟猎猎,这种身手,真可说是当今江湖上罕见的!
雪勤和丁裳二女,都急得围着场子转。他们二人是谁也插不上手,口中都不禁低低地叫着师父!照夕无可奈何之下,身形往场中一纵,用“雁翅手”向外霍地一分,口中道:“二位前辈请住手!”
向枝梅和蓝江俱身形向外一展,没有被照夕手臂挡住。她二人对这少年,实在是不敢轻视。只看他掌伏淮上三子的那几手功夫,实在是高出自己多多。此刻照夕这一出手,二人立刻担心是帮助对方,心内全是一惊,身形腾开,目光全向照夕望去。
管照夕深深一拜,几乎要哭地道:“这全是弟子之罪,二位前辈若要动手,请尽管打我就是了。”
蓝江哈哈一笑:
“好小子!你倒说得好,那这事情如何解决呢?”
向枝梅也是哈哈地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远远地睨着他,倒看他如何处置。
照夕对于二人这种大笑的样子很是惊异,因为一刹那之前,她两人尚还拳来脚去,这一会儿倒现出一副不相干的样子。
他尴尬地搓着双手。
“二位前辈,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而定,弟子需禀明父母之后才能决定……请暂先宽容几日如何?”
蓝江和向枝梅眉头都不禁皱起来。
照夕苦笑:
“弟子何德何能,竟蒙二位前辈如此垂青,更蒙二位姑娘错爱,敢不尽心结纳。只是……”
他说着稍微顿了顿,却见一边的雪勤和丁裳,四只剪水瞳子直直视着自己。
他口中的话愈发说不下去了,一时只急得汗流浃背,频频苦笑。向枝梅晃了一下身子:
“只是怎么样呢……说呀?”
老实说他爱雪勤的心是一直没有变的,虽然江雪勤已是嫁过人的女人了,可是那实在也影响不到他对她的爱情。因此在鬼爪蓝江师徒未来之前,在向枝梅和他谈到雪勤和他之间的婚事时,他内心早已应允了。
唯一令他还有一点犹豫的是,雪勤夫死未久,此刻定亲,难免受人物议;再者自己似乎应该禀明父母及师父一下。谁知就在这时,想不到丁裳师徒竟来了。
看到了丁裳,想到了她素日的恩情,他的心大大起了愧疚。如今姑娘竟避羞抛耻,亲自来委身自己,自己怎能使她伤心?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要她?
“不爱她?哦……是的……不是的!”
他自己真也搞不清楚。他承认他和丁裳之间有感情,但似乎距离着婚姻还有一段距离,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他对丁裳从来没有存着“占有”之心。相反地,对雪勤却早在数年以前,就一直把她列为理想的终生伴侣。
可是因为“阴错阳差”、“造化弄人”的结果,雪勤的感情冻结了;而丁裳的尖锐攻势,却有“势如破竹”之势。现在,他绝不敢大声说一句“我不爱丁裳”,因为那也是违背良心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个佳人都是蛾眉杏目的赳赳英雄,要想同效英蛾,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
另外,他还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一直在内心酝酿着,那也是阻止他不敢存如是之想的因素之一。
面对着二老二少四个女人,他实在是不知如何才好。因为一句话虽可引一方进天堂,一句话却也能带另一方入地狱。而在照夕来说,任何一方的痛苦,也是他自己本身的痛苦,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心内阵阵发急。最后他心一硬,暗想:“我宁可一世不娶,也不能对她们任一方羞辱。”
他又想到自己本已抱定决心一世浪迹,不作娶妻之想的,此刻却为何又期艾至此,难以决定呢?
想着他把心一狠,悲声道:“二位姑娘,一个春兰,一个秋菊,都是国色天香……”
雪勤、丁裳不由都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们也急着要听下文,就连鬼爪蓝江和向枝梅,也都睁大了眼睛。
照夕内心叹息了一声,暗忖道:“你们不要看着我,我已狠下心了……”
他硬下心,目视着地面,斩铁削钉地道:“只是,弟子自渐形秽,早已不作婚姻之想……”
“他抬起头,与向、蓝的目光接触……”
“请二位前辈,及二位姑娘原谅……”
他说了话,再也不在这院中多停留一会儿,深深朝着四人拜了一拜,头也不敢抬的转身向房中走去。
他这一句话果然令她们大吃一惊,相继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
两个姑娘,早忍不住珠泪暗弹,她们确实也没有脸,再在这个地方站着了。
雪勤抽噎道:“师父!我先走了……”
她说着猛地腾身而起,直向墙外飞纵而去了。丁裳抹了一下眼泪,惨笑道:“师父!你老人家也该死心了吧!人家压根儿也没把咱们看在眼内……”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又哭了。
鬼爪蓝江大脚朝地上狠命的跺了一脚,怪叫了声:“好小子!我……”
向枝梅却苦笑着对她摆了一下手,蓝江不由临时住口,茫然地看着她。
“老姐姐!我们走吧!本来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年轻人的事,叫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
蓝江冷冷一笑:
“你是说,我们回去?”
向枝梅点了点头,苦笑了笑:
“否则,又能如何呢?”
蓝江猛然地抓紧了一双鬼爪。
“算了吧!老姐姐!你比淮上三子如何?”
向枝梅揶揄地笑了笑,蓝江的双掌,不禁又慢慢松开了,她恨声道:“走!我们谁不走谁是孙子!”
她说着愤愤地看了丁裳一眼,腾身上房,丁袋也忙跟纵而去。向枝梅长叹了一声,面窗而道:“管少侠,你要三思而行……我师徒走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决吧!”
她说完话身形遂自腾起,一路翻纵了出去。这庭院之中,转瞬之间归于平静。
管照夕在灯下双手紧紧地抱着头,现出沉痛无比之色。他的脸色苍白,全身微微颤抖着。
他勉强令自己心里安静下来,可是江雪勤的楚楚可人,丁裳的亭亭玉立,这两个飘忽的影子,怎么都在他脑子里转着。他低低自语道:“天啊!我都说了些什么话啊……我……我怎会这么说呢?”
外面的声音静下来了,他知道她们走了,这才怅然立起,慢慢走到窗前,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忽然他耳中听到了一阵低低的饮泣之声,很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不禁大吃了一惊,暗想:“这是谁?莫非雪勤和丁裳还没走么?”
想着,他立刻纵身而出,却见一条纤细的影子,正由自己房檐上腾身掠起。
照夕吃惊地道:“谁?”
他立刻展开身形,向那条纤细的人影紧紧蹑去。
那夜行女身形很快,一刹那已纵出了这客栈的高大围墙;可是照夕愈发不放她逃开,起落间,已紧紧蹑至前行少女身后。由背影上看来,极像雪勤,照夕的心也就跳得更厉害了。他猛地腾身,已到了少女身侧,出声道:“姑娘请留云步,我已看见你了!”
边说边伸出一臂向前一挡,那少女见前面跑不成了,突地又转过身来向回跑。照夕身形一长,又到了她身前,仍是挡住了去路。他讷讷道:“雪勤……你这是何苦……我……”
那少女忽地用双手捂住了脸,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退后了一步,微微叹了一声:
“我知你此刻定恨我薄情……其实……姑娘,你是不明白我内心的苦楚……”
他微微顿了顿,又重重叹息了一声,接道:“总之!雪勤你要知道,我爱你的心,仍是和从前一样的……”
他说着苦笑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仍是紧紧地捂着脸,头垂得很低;可是由她微微抖动着的肩膀看来,她像是在轻轻地哭泣。
管照夕手足感到有些失措,他想把她脸上的双手轻轻拉下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可是对方的哭声,似乎包含着更多的委屈,他不得不更进一步,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安慰她一下。于是他走进了一步,轻声叹道:“你要原谅我方才说的话……我实在……姑娘!总之,你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心爱的人,至于丁裳……”
他咬了一下唇:
“她对我思重如山,我一直看她和我妹妹一样。我想不到她师父会对我提出这个问题,你又叫我怎么回答呢,我不能伤她的心!姑娘!我这么作是不得已的,你要谅解我的苦衷!”
那少女边哭边点首:
“我明白……管大哥,你回去吧……不要管我!”
照夕轻轻叹息了一声,到了此时,他似乎什么也不能说了,自己心意已表明了,虽然心中尚有千言万语,可是如果再说出来,似乎有些超出立场之外了;而且,那样也等于欺骗了丁裳。
他顿了顿,才苦笑道:“那么!我走了,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以我为念,等明天我与淮上三子同至雁先生住处,完了任务之后,我将远走天涯。姑娘!我会永远记挂你的。”
那姑娘也抽搐道:“管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
照夕几乎要淌下泪来,因为这姑娘太令他感动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忽然他剑眉一挑,后退了一步,诧异道:“你……你是谁?”
那姑娘仍然用手捂着脸,可是眼泪已由指缝中流了出来,她颤抖道:“管……管大哥……你……”
照夕猛然上前,伸手把她二臂拉开,立刻他看清了这姑娘的庐山真面目,那是白雪尚而春。他口中“哦”了一声,一时呆若木鸡。
尚雨春挣开了他手,回头就跑。
管照夕突然赶上一步大声道:
“站住!”
雨春倒是真听话,抖颤颤地站住不再跑了。管照夕剑眉微皱,脸色很窘,他口中讷讷道:“尚姑娘!对不起!你一直不说话,我竟把你当错了人……可是!你这又是何苦呢!”
雨春低着头,眼泪籁籁而下:
“大哥!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来找你……”
照夕叹息了一声,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真不知如何开口。他内心真是叫不迭的苦,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一个雪勤一个丁裳,已经够自己受的了,却想不到平空又跳出了一个尚雨春。
他红着脸:
“你找我有……事么?”
雨春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他,吞吐道:“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这多情的人,为了少找麻烦,不得不把心硬起来,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走了!”
雨春抬眸瞟了他一眼:
“我已经不住在洛阳了……而且已把所有家产都卖了,那些钱都救济了穷人!”
照夕怔了一下,口中“唔”了一声,他生怕自己又会说出令对方动心的话,当时不发一语。雨春断断续续地又道:“现在我已不是一个贼了……我决定听你的话改过自新,做一个好人!”
照夕红着脸点了点头:
“姑娘能如此,我的心也安了!”
雨春情绪渐归正常,她深情地注视着照夕,樱唇微微地抖颤着道:“管大哥!你还会看不起我么?”
照夕心中早已感动了,只是他却强令自己不为之心动。因为有些痴情的女孩子,是受不得一两句真情的挑逗的。他如今已深深地受过“情”这个字的痛苦,不愿再为此一字害已害人!
他装着微笑道:“不会,我一向都是很看重姑娘的!”
雨春不禁面色一喜,她张大了眸子,现出一付“惊喜欲狂”的样子,可是立刻她又黯然了。
她有满腹的心事,想一一吐露,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感到有点“难以启齿”。有些话,需要男方先开口,自己才能说的;而且照夕方才的话,已实在冷了她的心。
她知道真正令照夕着迷的人,只有那个江雪勤,这只要听方才他说的话就知道了。
女孩子的生命,是生活在爱情之中,如果她们理想的爱情,一旦粉碎了,那实在是太残忍、太可怕了。尚雨春泪眼迷漓地看着照夕,用着试探性的语气道:“管大哥!你真的决定了,即将远行;而且……而且一辈子……一辈子……也……”
下面“不结婚”三个字,她却是说不出口。照夕慨然点了点头。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雨春娇躯颤动了一下,下面的话,她是再也接不下去了。可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必需要表明心迹,因为她一向并不是一个忸怩的姑娘。她知道此时的羞涩,可能就会导致她终身的遗憾。
这一霎时,她把一个女孩子最起码具有的条件——羞涩抛弃了,她用最心碎、最动人的声音以最大的勇气向照夕道:“可是……管大哥……我……我……”
照夕注视着她,她的声音发抖了,头也垂下去了;可是到底她说出来了,她说:“我爱你……管大哥!我爱你!”
照夕大大吃了一惊,他真想不到她竟敢这么坦白。他几乎有些怀疑,如今的女人变了,变得如此坦白率直,坦白得令人可怕!
他慢慢后退着,用着几乎哀求的声音道:“不!不!姑娘!你千万不能如此!我是不值得你如此的……”
雨春大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向前进了几步,她的感情奔放得令人吃惊,因为她的“羞涩之极”已经过去了,再没什么话,会再令她感到更羞涩了。
四周没有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她要在她心目中的爱人身前争取!争取!
那只是一份纯真的感情吐露,有什么可耻呢?
管照夕在她的正面攻势里,又后退了一步,他常常是采取被动的。
他咬紧牙根,慨然道:“姑娘,我曾经爱过别人,我的感情不会稳固的!”
雨春抽搐道:“这……这不要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照夕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
照夕长叹了一声,他对感情实在腻了。他认为它们紧紧地束缚着自己,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当它们紧紧地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痛苦,是莫可比拟的。虽然失去它们时,痛苦更加倍,可是眼前他已感到不胜负荷。他理智的对雨春道:“姑娘!你不必这么想,因为我本人已是一个痛苦的人,所以我实在不愿意再连累人家。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志愿,请你不要再使我为难。”
雨春怔了一下,泪眼迷漓的似还想要说些什么,照夕却狠着心,向她拱腰一揖。
“姑娘,夜深了,你回去吧,对你的友谊,我将永世也不会忘记。”
雨春这一刹那,就像丧失了灵魂一般,她像泥塑一般的站立着,纹丝不动。她没有哭,没有流泪。
照夕再也不敢在这里多留了,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眼前如不运用慧剑,斩断情丝,即成不了之局,那么对雪勤和丁裳,更是无法交待了。
他苦笑了笑:
“姑娘请多珍重,今后也许我们还有见面的日子,那时候姑娘也许会感到,今夜的一切是多么可笑……而渺小的我,又是如何不值得你如此伤情……”
“再见了!姑娘!”
他说完这句话,猛地拧身飞纵而起,惊忙中,似听到雨春的一声呼唤:
“管大哥!”
可是狠心的管大哥,这一次是真的硬下心了。他身形展开,捷如星丸跳掷,不一刻已返回客栈之中。
管照夕踉跄地进到了自己房间,他把门和窗一起都关上。想到了这接连的情债,真是不胜唏嘘。他自信自己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人,可是为什么,对于三个不同典型的女人都有感情呢?
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这散落在三个不同地方的姑娘竟会突然凑在了一块,同时都在今夜,和自己见了面,她们同是都提到了这个“婚姻”的问题。这真是太奇妙了,奇妙得近乎于不可能!
“好了!一切都完了!”
他对自己嘲笑着,挥掌把桌子上烛光扇灭,他就这么晕晕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他想他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是生命里却是饱经忧患,尤其在爱情里,他尝尽了酸甜苦辣。
那么现在自己脱离了她们,眼前是一条遥远弯曲的道路,那是要凭自己的勇气和决心走下去的。
这条路是要自己独自去走的,没有人援手,也没有女孩子再来纠缠自己了!那是幸福吗?谁能肯定说,以后又比现在更幸福呢?谁能说没有女孩子的爱情是幸福的呢?
想到这里,他沉重地翻了一个身,竹板床吱吱地响了一声,这午夜的愁思,不是味儿。他想起来徘徊,可是又怕天上的月亮,因为伤感的人,是最怕看月亮的,那银色的光,对爱情固然是颇具歌颂之力,可是对伤感更是极尽讽刺的能事。
这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多少人在赏月之后,含着甜蜜的微笑,进入到梦乡。可怜的管照夕,却在纱帐之中长吁短叹着,看来似乎他是自作自受,其实那是不然的,那是上天早注定了的。渺小的他,除了领受之外,又能如何呢?
男人的爱情是一部分,女人的爱情却是全生命,她们三个姑娘是不会甘心的,除非她们存了厌世之心,否则她们将会在最后的情场之中,相互的角逐着,决一胜负!
一辆风驰着的篷车,在直奔冀北的一条驿道上飞驰着,在黄昏的斜阳道上,带起了一大片尘土。两旁田里种的庄稼,是麦子、高粱还有玉米,多半都收成了。由于整个黄淮大平原,久旱不雨,田地龟裂得十分厉害,高粱玉米勉强收成了,那后期种的麦子,却显得先天不足,一根根垂着穗子,黄焦焦的,就像老太太的脸……
篷车在一处小岔道拐弯了,道边有一棵老树,树上刻着一个箭头,指着“旗竿顶”三个弯弯扭扭的字体。
在疾驰了整整一下午之后,到了此时,才真正令人体会到微微有些凉意。于是,车窗内探出了一个白首的老人,向车把式招呼道:“喂!赶车的,把篷子放下来凉快凉快吧!”
车把式吆喝了一声,把飞跑的牲口拉住,这才走下车座,张罗着卸下了篷子。
车座中三老一少各自站起来,抖擞了一下身上尘土,篷车又继续向前驰去。
无奇子丘明耸动了一下白眉,向着对面的管照夕苦笑了笑:
“看样子大概是快到了吧?”
照夕微微张开眸子,点了点头。沿途之上,他很少和淮上三子说话,他认为和上了年岁的人一起旅行,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赤眉子葛鹰显得情绪很不安宁,他望着照夕,长叹了一声。
“管少侠,你能肯定,雁老先生如今还健在么?”
照夕只得又睁开了眸了,他点了点头:
“他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的!”
赤眉子脸上露出了微微失望之色,飞云子叶潜立刻接口道:“当然,我们希望他老人家还健在人间,因为那样,才可多少减去一些我兄弟心中的愧疚!”
葛鹰立刻附和地点头:
“是!是!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照夕不由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对淮上三子不安的情绪,早在前三天,他已经洞悉了,他一直欣赏着他们这种不安的情绪,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复!
无奇子丘明又叹息了一声:
“管少侠,其实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兄弟自一开始,对于他老哥,心中就存着抱愧之心。这一次所以不远千里来此,主要是想向这位老哥哥问安……当然……”
他红着脸笑了笑:
“我们的诚心,你是会为我们转达上去的!”
照夕点了点头,感慨地道:“其实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会有错的。三位老前辈的诚心,我一定代为转达,只怕……”
他说着剑眉微微一皱,赤眉子立刻紧张道:“你的意思是雁老哥仍不肯饶恕我们?”
照夕叹了一声:
“实在说,他老人家一直把六十年前仇恨记挂在心内,只怕一时不易化解吧!”
叶潜苦笑了笑:
“老弟,并不是我兄弟耍赖,实在六十年时间是太长了。再说我兄弟三个,如今都已是这么一把子岁数了,还能在人世上活几天?”
他愁苦的眨了一下眸子:
“雁老哥就是再恨我们,这种手段也是太毒了一点!”
照夕冷冷一笑:
“叶老前辈,你还没有弄清楚。此次弟子带三位来此,只是证实弟子不是虚语,并不是为你们求情而来。再说,六十年的赌注,是你们承诺在先,莫非你们堂堂武林先进,竟能说话不算么?”
叶潜汗颜:
“小兄弟你说不错,我们既已承诺了,君子一言如白染皂,岂能不遵?只不过……”
他搓了一下手,吃吃道:“只不过……想请雁老哥于可能范围之内,高抬贵手,不念旧恶而已!”
照夕颇为不快:
“这赌注是弟子所定,又与雁老前辈何关?”
他又冷笑了笑,接下去道:“不过,他老人家如果亲口说出不念旧恶的话,我也不为己甚;只是……天下群雄俱知此事,只看你们怎么交待!”
叶潜不由怔了一下,丘明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老三,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存着这种念头?武林中重的是一诺千金,我兄弟不幸败于他的手中,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又有何憾?你说这种话,岂不令管少侠见笑?”
飞云子叶潜更不禁面色羞惭,当时呐呐答不上话来。丘明斩钉截铁地接道:“只要见着了雁老哥,证实了他的话是真的,我们拨头就走,从此面壁六十年,江湖绝迹,生死听天由命。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照夕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只是他表面上仍是一片冰冷。飞云子叶潜长叹了一声,用手一拍车座:
“罢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竟会有今天!”
言下不胜唏嘘。
篷车停了下来,照夕四下看了一眼:
“不错,就是这个地方,我们下去吧!”
三老各自站起身来,陆续下车。赤眉子葛鹰开了车钱,照夕率先向一条半斜的山道上走去。淮上三子各自无语,踽踽地在后面跟着。
顺着一条小溪走了约半里路,就看见了那耸峙在竹林之中的高大别墅,照夕想到年前和申屠雷投店被困时情景,不禁仍还有些愤愤之感。可是再一想到自己却因祸得福,再说那九天旗金福老,如今已落是那种下场,他的气也就消了。反倒觉得自己当时下手废了金福老的功夫,那种手段,未免太狠了一点。如今有事再来访他,这老儿是否肯帮忙就难说了。
一行四人,已走过了红木小桥,来到这别墅似的巨宅门前。
管照夕用手拉了一下门铃,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一个伙计,把门开了。
照夕微微一笑:
“我们是来拜访金老先生的,请去通禀一声!”
那伙计怔了一下,前后打量着这一伙人:
“我们这没有什么金老先生呀?四位是要住店还是……”
照夕面色一沉:
“金氏父女,是我们老朋友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的?我们找他有事……”
这伙计脸红了一下,一面弯腰道:“既如此,小的也就实说就是,老爷子两个月以前回来了,却是叫人把功夫废了;现在已带着女儿到江南去了,这地方交给覃先生经营……”
他哈着腰道:“各位请稍等,我去请覃先生来一趟,你们有事尽管同他说就行了!”
照夕想了想,知道此言不假,就笑了笑:
“那就不用了,你给我们开两大间房子,我们明天就走!”
这伙计忙闪身笑道:“那么快请进来吧,房子有的是!”
四人鱼贯而入,淮上三子对这么优雅的环境,很感惊奇。至于九天旗金福老的名字,他三人倒是知道,可是并没有把这么一个人放在眼睛里。
开好了店房之后,照夕眉头微皱,对三子道:“雁老前辈面壁处是在白云山庄,那里离这里还有一段山路。过去九天旗金福老是在那白云山庄开山立寨,这地方,只是虚设的行号,欺骗一般商旅的。”
赤眉子冷冷一笑:
“萤火之光,也敢放威!”
他几乎忘了自己,不久前才败在管照夕掌下,尽管如此,像金福老之流,还是不在他眼睛里面的。
飞云子叶潜道:“既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到白云山庄去呢?”
照夕摇了摇头:
“一来是为恐白云山庄匪人太多,我四人虽是不怕,到底惹厌。再者雁先生面壁,最忌外人干扰,要是为他们发现了,日后岂不要惹厌?所以弟子以为,干脆,我四人到午夜之后,私自探访,岂不是好,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无奇子丘明冷然道:
“但凭管少侠吩咐,我三人没有什么意见,总之,只要能见到雁老哥就好!”
当下伙计端来酒食,照夕因上过一次当,把酒壶拿过来,仔细端详。丘明怔了一下道:“这是何故?莫非这酒不对么?”
照夕冷笑:
“弟子初下山时,和一友人在此曾着了道儿,所以不得不小心些为是!”
丘明哈哈大笑:
“这个无妨,把酒壶拿过来!”
他说着由怀内摸出一个扁玉盒子,用手一按,盒盖自启,内中是一支晶光四射的玉簪。他把玉簪取在手中,一只开壶盖,置一端入壶内,过一会儿取出看了看,微笑着摇头:
“放心!没有东西。”
如是依法在各菜肴中试了一遍,俱无异状,这才把王簪收起,各人放心大胆地进食。淮上三子到了此时,也都改了观念,开怀畅饮,谈笑自若,丝毫不带出忧愁神色。
四个人分两间住,照夕和丘明一间,葛鹰和叶潜一间。照夕一直都很小心预防着,好在四人都有高深的内功,入夜后盘膝榻上,运功调息,睡不睡觉倒是无所谓的事。
三更天,照夕和淮上三子轻轻出了客栈,照夕在前,三子在后,一路直向旗竿顶山峰上翻去。
这一驰开脚,照夕才暗暗惊叹不已,心中忖着自己的轻功提纵之术,要是和三人比起来,却是差得太远了!
白云山庄,自从金氏父女离开以后,虽然仍蹯聚着不少匪人,可是那声望比起金氏父女在时,差得太远了。
入夜虽有几个小贼值更,可是在他们四人眼中看来,那简直是不值一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当初禁闭照夕的那个石洞。启开石门之后,照夕率先入内,淮上三子跟着入内之后,四下打量着。
葛鹰问道:“那雁老哥就在这里么?”
照夕微微一笑:
“三位前辈,说不得委屈一下,雁老前辈面壁之处,还要爬行一段距离才能到呢!”
三子不禁面带惊奇,照夕当时纵身附壁,用手把一窝藤草一拉,带起了一块千斤巨石,顿时现出了一个漆黑的地洞。叶潜接下了那块石头,照夕就率先把身子钻了进去,三子也各自随后钻入。
这条地道,照夕因是轻车熟路,所以并不费事,很熟悉的前面爬着,三子却是第一次来,他们跟着爬行了一大段之后,无不心内暗暗吃惊。
因为他们已发现这条地道竟是按先天正反易数相克之理开出来的,要是不精此数之人,即使是爬进来了,要想再出去却是万难。
淮上三子,看到此不禁暗暗吃惊,已相信那位雁先生,定是在此面壁无疑了。
想到了当年自己兄弟设计害他的经过,三人都不禁内心十分愧疚。
这条地道前文叙述过,在此不再多介绍。那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地洞,沿途极多暗门,弯七扭八,只要行错一门,就可能把自己永世埋葬在这山石之内。
好在照夕既熟前路,三子又精此术,不一刻已发现了眼前似有黄光闪烁着。
照夕回头轻声道:“到了,请三位略候,容弟子通禀之后再进内见他老人家吧!”
丘明苦笑着点了点头,淮上三子此一刻真是噤若寒蝉。照夕于是伏地朗声道:“弟子管照夕随同淮上三位老前辈面谒,请老前辈赐予接见。”
他说完话,良久,不见一点回音,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没有回音。照夕就大着胆子向前膝行了几步,爬到了洞边,伸颈向洞中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慌忙回头道:“不好了!三位前辈快下去看看,雁老前辈不好了!”
他说着首先飘身而下,淮上三子也不由吃了一惊,相继纵身洞内。只见一黑发披肩,面黄如蜡的老人,跌膝坐在蒲团之上。
虽然事过数十年之久,可是淮上三子一眼仍能认出,这老人正是当年的雁先生。他们口中都不由惊得哦了一声,照夕早不禁扑倒老人座前大哭失声。
原来雁先生顶门天灵盖上,开了一个三角形的黑乎乎的窟窿,皮肉早已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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