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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李仁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吃午饭,下午回了一趟家,然后车也没开,独自搭乘郊线公交车去了长岭县三叉沟子村,特意又走了一趟当年初来时走过的山路。
叫李仁泽吃了一惊的是,东山脚下那个他曾一头跌下去的大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原生态的沟了,开发出了温泉,整修一新。沿山根儿盖起了许多仿古建筑,好像是一个小型避暑山庄一样。
李仁泽对着那个只有水而没有百合花的大沟怔愣了好一会儿,掐指一算——距八四年他回来看小芳和磊磊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四年。这期间中国从土地承包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人生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曾经与他的生命紧密相连的小山村发生的变化,这会儿以十四年的跨度突然呈现在他的眼底,叫他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李仁泽立刻就发现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变化。
——当年他插队时住过的草房早已经不在了。山脚下、小河边冒出了成排成趟密密麻麻的砖瓦房,还有几个小型加工厂,一看村子是比从前有钱多了。可是山上的树少多了,不少地方长了秃斑一样*着岩石。从前那绿油油的玉米地、高梁地少了近一半。原本清澈见底随处跑着小鱼的小河已成了一条黑色的脏水河,河床上遍布着垃圾,各色脏污的塑料袋满天飞……
——那个童话世界般的小山村、母亲怀里安卧的婴儿一样的小山村不见了,村庄上像是卧了条长着巨齿钢牙的巨大肉虫,李仁泽感觉他正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恶的家伙把碧绿肥嫩的山川蛀出一个个可怕的大窟窿来,他无比痛心,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山村的景色毁了,李仁泽内心深处对它的深深眷恋也给毁了,他有种想哭的*,就好像是孩子找不着家了,简直都后悔来这一趟了,更后悔当初怎么会给张纯良那个污染企业帮忙……
李仁泽没有在村子里停留,直接上了西山,却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给冥冥中的神灵指引着找到小芳的坟。
黄昏来临了,山下人家飘起了炊烟,山上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八月底的秋风摩挲着树叶,那些细碎的声音就像是遥远年代的一个老朋友还守在这里,温暖又亲切地在李仁泽耳边轻轻絮语着。
李仁泽在半山腰的一处开阔地上坐下了,对着山下陌生的村子默默吸了支烟。然后起身跪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条已经非常旧了的短裤——一条蓝布做的,转圈镶着细细的红牙子;一条红布做的,转圈镶着细细的蓝牙子。唯有精巧的手工不旧,依然是匀称的针脚,密密的线头,只是那针线也已经老去了,毛毛的有些褪色,有的地方已经断了。
李仁泽捧着短裤愣了会儿神,又从包里掏出大把的冥纸冥币堆到地上,把两条短裤郑重地放到上面,用打火机点燃了,默默地看着它们燃烧,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李仁泽照常上班,还仔细清理了自己的办公室。傍晌午时他给楚天舒打了个传呼,约她一起吃午饭,时间定得稍晚了点儿——午后一点钟,说之前他还有点儿事要办。
李仁泽拨通了美国的电话——是打给儿子晓磊的,一年前他通过张纯良把晓磊送到了美国留学。
“吃晚饭了吗?”“嗯。”
“身体好吗?”“嗯。”
“有什么困难吗?”“没有。”
晓磊跟从前一样,永远只用最沉闷的声音和最经济的语言回答他的问话。李仁泽这时候的心堵得厉害,喉咙哽得难受,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不是怪晓磊,他欠晓磊的,永远都还不清。不打电话惦记着,每每电话一接通又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多余的人,打扰了晓磊的生活。
“钱够花吗?”“嗯。”
“你——”李仁泽忽然沉默了,不是没话说,是满腔的话一下子全涌上来,正要说时,却给搅拌机一样混乱的大脑搅得稀碎,全掺和到一起,浆糊一样,便一句也说不上来了。
良久,电话那边的晓磊不耐烦道:“还有事吗?”
“有有有!”李仁泽忙道,语气里有种受宠若惊的味道。这是晓磊知道他们的父子关系后,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李仁泽安稳了一下情绪,道:“晓磊,我给你汇过去了一张银行卡——不要当它是钱,是我的心,你一定要收下。以后——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晓磊突然一下子急了,“——欠你的钱我全都会还给你的,你还给我寄什么银行卡?!你什么意思?——是为了花钱买心安,还是为了调过来让我欠你一辈子的?!”晓磊越说越冒火,马上又恶狠狠地抛出一句:“告诉你,以后少冒充我爹,我有爹,我爹姓吴,他是个农民!”
“晓磊,晓磊——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否则你妈在九泉之下——”
“少跟我提我妈——你不配!”晓磊厉声吼断李仁泽,“咔”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李仁泽拿着话筒愣在原处,只感觉那“嘟嘟”的声音不是耳机里的忙音,是涛涛滚滚的洪水,冲毁了一切,阻断了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那时候李仁泽并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晓磊也一样愣在电话机前,泪水从他眼里洪水一样滚滚而出,他就像是跟那些泪水有仇似的,一声不吭,只抬起胳膊恶狠狠的抹去,再抬起胳膊,再恶狠狠地抹去。那泪水却跟他一样倔犟,抹了就出来,抹了就出来,层出不穷。
楚天舒完全没有想到李仁泽会呼她,还要单独约她吃饭,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立刻欣然应允,又问李仁泽在什么地方。
李仁泽之前还真忘了想这个问题——什么地方好呢?当即就说“你定吧”。楚天舒就定了以前她和韩梅最爱去的一家西餐厅。
那是家英文名字的餐厅,外表装潢得像是一只浇了一层巧克力的条形奶油蛋糕,里面上下两层开敞式的铺面,周边有几间独立的小包间。
餐厅全木屋式装修,从地板到天棚全都漆着淡棕色亮油,透出优美的天然木纹。一东一西两架对开的全木楼梯直通二层,一路走,一路闪出许多出奇不意的村野玩意:一挂粗麻绳、两只木桶、一架辘轳、镶木框的村野图画……把西式田园的典雅宁静意外地中国乡土化了。
灯是星星点点的,从顶棚和壁角剜出的一只只小圆洞里探出橘色的光,像是睡眼迷离的美人将眠未眠时的样子,使店里不论季节和时间早晚,永远是一种春日黄昏的样子。
客人找好位置坐下,上面有一只朱红罩子的灯可以扭亮了拉下来补充光线,不过多数人好像就为了寻求藏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说悄悄话的感觉才来的,很少有人真正打开那盏灯,只愿意服务生点起一只球状红烛,泊进宽肚高脚杯亮晶晶的浅水里,红烛晃啊荡啊,就把对面的人晃荡得美好脱俗动人心魄了,所以来这里的多是情侣。
楚天舒早早就到了。
楼梯转角处有一个男歌手,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半坐在一只高脚凳上,只顾旁若无人地拨弹着吉它*浅唱。楚天舒到时他正唱着一支爱情歌曲,缠绵悱恻,叫楚天舒的心跳得越发地厉害了,感觉中就好像是第一次出来约会一样。
糟的是坐下后楚天舒马上想起了赵兴荣,而又有种特别心虚的感觉了。她很清楚,事实*从来也没有真正忘掉过李仁泽,就因为他,她从来也没真正享有过爱情,也没有人能真正取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若不是碍着赵兴荣……楚天舒的心态非常复杂。
李仁泽来了,刚上到半楼梯,楚天舒还没有看到他,立刻断定就是他,而感到整层楼面就像是一条绸带一样,整幅地微微震颤着,起着水样的涟漪,由脚底波荡到她心底了……
李仁泽刚一露头,楚天舒立刻站了起来。
李仁泽朝楚天舒招了下手,又跟服务生说了句话,楚天舒过来的时候,服务生替他们拉开了一间包间的门。
单间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了,也更暧昧,楚天舒心如撞鹿羞羞怯怯地坐下后,却发现李仁泽一脸晦暗,就连那暖暖的红烛的光辉都照不亮他,吓了一跳,问他是病了,还是太累了。
李仁泽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事,可能是没睡好觉的关系。”
李仁泽的笑不过是挑了下嘴角做了个样子,眼睛仍然是阴郁冰冷的,就好像是两个深不见底又空无一物的黑洞,看向楚天舒时,楚天舒不由得就想打哆嗦——是真正的冷的感觉。
楚天舒不大相信李仁泽的解释,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李仁泽出了什么事,叫她又担心又害怕,心不住地抽缩着,心疼他。
“天舒,我今天要跟你讲一些事,你不要讲给任何人听——你能答应我吗?”李仁泽道。
楚天舒越发地糊涂了,一时更紧张了,头皮有些发麻,掠过直要叫她打寒战的冷气,也是为了抵挡这冷气,她用力点头道:“您放心,老师,不论您讲什么,我保证做到哪说哪了,到此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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