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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有成没有想到他会跟张纯良在那样一种情形下相遇,并且马上就坐到一张桌上喝起酒来了,马上张纯良又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小老弟”了——这个过程叫他很有几分恍惚,也搞不清楚这个红头发的男人把张百元大钞拍到他桌上是发生在昨天,还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既不真实,又真真实实地上演着,而他的人生因之发生了重大改变,已是历尽无数风浪,闯过急流险滩九曲十八弯了——难道就为了能跟这人坐到一张桌上喝酒?
而且就坐到一张桌上一起喝着酒了又怎么样,他总不至于会浅薄到想要把当年那伙小兄弟都叫来好好看看眼下这样一种情形吧?可细想想,他好像还真就是为了要证明给他们看,才鬼使神差地放弃了安定的生活出去闯的。
魏有成不后悔,但是发现就是他跟张纯良比肩而坐了,给张纯良亲亲热热唤着“小兄弟”了,他也依然有着跟从前一样的痛苦——他是溜所有人的边——甚至也是溜楚天舒的边——才能跟张纯良坐到一起的,端起的也还是张纯良的酒杯和饭碗,他证明什么了吗?他满心里写着的也依然还是深刻的挫败感和不甘。
魏有成没有提起从前那回事,一方面是不想凑巧遇的热闹;一方面也是讳莫如深——历史既是由胜利者写就的,他更愿意等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胜利者,从前的一切尽可以演绎成佳话了,再说不迟。
不过魏有成很快就发现,过去的种种苦痛他可以不讲,却也不过就是关在了他的嘴巴里,感觉中张纯良就好像是一把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看见他,过往的一切就如滔滔洪水一般挡也挡不住地直冲了出来——全是些又苦又涩的脏水,淹得他透不过气来,几次挣扎着想要关掉闸门都不可能,因为好像并没有那样一个可控的闸门存在着。
魏有成给楚天舒讲过,他到广州两个月后钱花得差不多了,可是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又给人打劫了,之后怎样了呢?为什么春节跑回家找朋友借钱去?他一个字也没提——他永生也不会跟任何人提!
魏有成一分钱也没有了的时候,还有一个健壮的体魄——不是满身疙瘩肉的那种,却结实紧致,倒三角抵腰,下面一双令人艳羡的长腿。之前遗憾的是皮肤太白了,但自从没了钱以后,他一直光着膀子在码头上扛货打零工,风餐露宿很快就晒得又黑又亮了,倒又担心起太黑了再难找到成为白领的机会,所以后来太阳太毒的时候他宁可不挣钱也不出去,专要等到晚上才外出找事做。
魏有成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就是只要不是在出苦力的时候,必定穿得极其正式整洁。哪怕天气再热,也一定西装革履,白衬衫的领子务必是洁白挺括的,叫他一眼看上去还真就是个干练的白领。然而对于一文不名又卖苦力的他而言,要保持西装和衬衫永远干净挺括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魏有成在私搭滥建的棚户区租了一间鸽子笼一样的小屋,小得除了能放下一张单人床,有时候转个身都能撞上门。
洗漱用后面的一个公用水池。周围的住户基本上都是乡下出来干粗活的,常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魏有成用一柄牙刷蘸着漂白水仔细地刷洗白衬衫的领子。到他把白衬衫刷洗得像一片漂白的云彩一样轻盈好看了,他是绝对不敢挂出去的,那样的话也许一秒钟也用不上就会丢。
魏有成的小屋正对着一条臭哄哄的街道,但总算能晒着一点儿太阳,他要把屋门打开,拉一根绳子把白衬衫晒在门口,然后坐在床上看书,一面看着衬衫不断地滴水。直到不滴了,有*成干了,他必须赶在这个时候把衬衫取下来,铺展在床上的一张白纸板上,用只注满开水的大茶缸子小心翼翼地反复熨烫,然后悬挂。
裤线差不多也是这样弄出来的,并且还要花上更大的力气。有时候他也会躺在床上把裤子压在褥子底下,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出了一身臭汗也不敢动,生怕稍有闪失裤线就会压偏。
魏有成一直咬牙这样坚持着,已经不只是有洁癖那么简单了,一方面他相信他既要找到出人头地的机会,没一身像样的行头根本不行;另一方面,整洁得体差不多已经成了他生命的有机组成部分,不这样他的灵魂都找不到归宿,挫败感会更强烈,几乎可以直接动摇他坚守的信念。
魏有成最理想的打算是有一天能给一个慧眼识才的大老板看上,作为一个鞍前马后效力的近人整天不离左右,同时他也能跟那个老板学到很多东西,为有一天自己能独闯天下打下基础。所以魏有成在码头扛货打零工并不为多赚钱,只为能供上嘴,一有时间就掐着各大公司的招聘广告东奔西跑。但是魏有成就是魏有成,他和别人都不一样,除了正规的应聘途径,他也琢磨着要尽一切可能制造走捷径的机会。
魏有成常会到有钱人经常光顾的商场和酒店门前转悠,有时候也会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某五星级宾馆、酒店的咖啡厅里,一边喝着咖啡,一面佯做等人的样子,目的就为了能找机会跟有钱人说上话,最好那人就是大老板,可以一眼相中他的干练和才华……
有一天骄阳似火,天气特别*,魏有成照例没上班,午后又衣装得体地出现在了一家大酒店的咖啡厅里。没多久,一个腆胸叠肚大老板模样的人给人前呼后拥着走进来,路过他桌前时,他起身点头致意。那个大老板居然微笑着瞥了他一眼,让他着实激动了半天。可人家在另外的桌前说话,他根本都没有半点儿近身的机会。
魏有成耐心地等了一阵子,正觉得无聊扫兴,忽见那个大老板独自起身往外走了——也许是要去卫生间,再次经过了他的桌前。可是走过去没多远,突然朝一边栽了一下,肚子撞到一张桌上,身子马上又往回一栽,一个大皮夹子瞬时掉在了地毯上。
魏有成早在第一时间就起身上前,这时候一把扶住了他,关切道:“您不要紧吧?”又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皮夹子。可还没等魏有成完全直起腰,眼前人影一闪,皮夹子给人夺了去。
魏有成吃惊地抬眼一看,却是刚刚跟着那个大老板一起进来的一个年轻人,警觉地直瞪着他,马上又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皮夹子递给了那个大老板,一面讲着广东话。魏有成其实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捞仔”不能不防之类的话。
那个大老板接过皮夹子回头冲魏有成笑了一下,用拖着广东腔的普通话说了句“谢谢”,便在那个年轻人的护送下继续朝外走了。
魏有成郁闷极了,立刻离开了酒店,沿着珠江边一路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给人看出穷来了。
——因为说普通话?没戴名牌手表?……突然他想:是不是那个大老板进来的时候,他起身致意的样子太恭顺了?立刻又吃惊又懊悔——什么时候他的傲骨给落魄蚀没了,染了通身的下*气?!
走了也不知多远的路,魏有成又累又热又渴了,辽远而优美的珠江在晴碧的天空底下是一条静静的白练,在由内到外火热一团的魏有成看来却是北极冰盖朝内陆伸出的巨大冰舌,清凉得使他真想截在它的端点,以利刃般的牙齿啃雪糕一样风卷残云,“嘁哧咔嚓”吃个痛快——好像那样都不足以平复他整个身心着了火般的烧灼似的。
前面就是珠江游泳场,魏有成买了瓶水,又把身上所剩的钱全都搜罗出来买了条黑白相间的泳裤就进去了。
魏有成在水里表演一样蝶泳、仰泳、自由式游了个痛快,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把自己死人一样面朝下往沙滩上一摔,一动不动了。
到魏有成终于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时,吃惊地发现身旁竟然坐着个穿大红三点式泳装的女人,又白又胖,圆滚滚的。他刚睁开眼睛,还不大适应光线,一时没看清女人的五官,只觉得眼前像是堆着巨大一碟甜腻腻的冰糕,小球压在大球上,间着些红彩条。
女人朝魏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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