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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者说完,转身往隧道里走去。

    长者进入山门后,并没有顺着他们的来路直走,而是带着褚桓拐进了一个七扭八歪的小山洞,褚桓把打火机按开了,用小火苗照明,长者见了,嘀咕了两声,也就是“麻烦的外人”之类的话。

    而后,褚桓就听见了泠泠的水声。

    很快,他就发现打火机没有了用途。

    山洞的石室走到了尽头,褚桓看见了一个湖,湖水上自然冒出一股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将四下都照亮了,水面好像飘着一层细细的青烟,让人看了以后,心里油然而生出某种舒服又安宁的感觉。

    褚桓呆了呆:“这是……”

    长者回答:“用你们的话说,叫山泉。”

    褚桓:“……”

    多么废的一句话。

    长者又说:“就是山的精华,你叫它圣泉也对——唔,他们来了。”

    脚步声从山洞中传来,褚桓回过头去,只见南山带人走了进来,几个族人抬着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鲁格,没见到那条大蛇。

    这一次,鲁格没有发飙,因为他压根没看见褚桓。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守山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被自己养的那条大蛇盘在中间,大蛇身上被风箭扎得千疮百孔,已经死去多时,拼死给鲁格剩了一口气。

    鲁格的眼睛闭着,顺着眼角而下的是干涸地血迹,只有胸口处那一点浅而急促的起伏,还能让人看出他还活着。

    鲁格仿佛是听见了水声,小幅度地侧了侧头,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南山搂住鲁格的肩膀,小心地将他布满污迹的长发掀到身后,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鲁格,圣泉到了,你听见了么?”

    鲁格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南山的衣服,用力捏了一下。

    南山说:“好,我让你见到下一任的族长。”

    他说完,走到水边跪了下来,将守山人的族长权杖前端探进水中。

    水中无声无息地起了一圈涟漪,褚桓看见那权杖没入水中的顶端居然凝聚成了一个火焰形状的气泡。

    一边的长者同样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岸边,是个五体投地的姿势。他嘴里开始念诵听不懂的咒文,方才平静的水面很快随着他高低起伏地声音鼓噪起来,涌起绵延有力的浪花。

    南山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入了山泉中。

    血入水凝而不散,自称一个小圆球,被包裹在了一个奇怪的气泡里,然后,那处水面突然沸腾了似的,剧烈地产生了大量的气泡。

    随即“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褚桓吃了一惊,还以为是有什么水怪,他想起那个会发出疑似次声波的变异鳄鱼,身侧的手立刻一紧,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水花落下,褚桓却震惊地发现,水里出来的是一个人。

    水里冒出一个人,这并不足以让褚桓震惊,重点是,这个人长得和鲁格几乎一模一样。

    他全身赤/裸,双脚悬空地站在水面上,静静地漂浮在那里,苍白的皮肤闪烁着水光,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大人偶,眉间一点殷红,仿佛是沾了南山方才滴入水中的那滴血。

    渐渐的,那一点红渗入到他的眉心,他睁开眼睛,目光微动,竟然就这么……活了过来。

    褚桓的目光游移不定地在水里的人和岸上的人身上来回打量,世界观再次遭到了摧枯拉朽的震撼。

    这是什么情况?水里“长出”了一个人?水里“长出”了一个鲁格?

    可是岸上那个还没咽气呢,这俩究竟哪个才算鲁格?

    他曾经戏言守门人是生于有丝分裂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生于人体克隆!

    克隆的设备还是一潭湖水、一根品种不明的木头、一滴血以及一个……山羊脸老头?

    那么守门人究竟算人造人,还是压根不是人?

    南山对水里的人招招手:“鲁格,过来。”

    岸上只剩一口气的鲁格微微歪过头,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水里的鲁格凭虚御风般地踏过水面,走上岸,单膝跪在现任守门人族长面前。

    两只同样苍白的手握在了一起。

    现任守门人族长狼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而后他的头突然一沉,软软地靠在南山怀里,被水中人握住的手也松了力道。

    他握着一个新生命的手,走向了死亡。

    接着,离衣族人们纷纷走到河边,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又一滴的血掉进水里,一个又一个人从水里走出来。

    他们有的人眉心含着一滴血,有的人眉心含着好几滴血。这其中,褚桓看见了山门附近的艾古,看见了被钉在山门上的不知名的年轻人……

    他们纷纷走到新的鲁格身后,静静地站成一排。

    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褚桓的南山开口说:“守山人就是这么来的。”

    褚桓的目光还没有离开湖面,他梦游一样地问:“怎么来的?是死而复生?还是……复制?”

    “不是,”南山说,“是想念。”

    褚桓疑惑地回过头来,这时,他对上了不远处鲁格的目光,鲁格看着他的眼神依然不怎么友善,然而原本那种惊人的戾气却已经没有了。

    这个新的鲁格并没有冲过来喊打喊杀,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褚桓。

    褚桓下意识地反问:“想念?”

    “守山人将自己的想念加入血液里,就会唤醒圣泉对那个人的记忆,两相作用,会再造出一个人,守门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生出来的。”南山说,“不过你想念的人的样子,与他真实的样子是有差别的,再加上圣泉的记忆糅合在一起,所以新生的人和原来的人尽管很像,却并不是同一个——其实我们也一样,小孩虽然可能和父母长得很像,但并不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没有同一个人。”

    褚桓不由自主地将南山这番云里雾里的话带入了自己的伦理观,心想,照这么说,难道圣泉是妈,这些在河边的守山人都是爹?那些顶着好几滴血,因为好几个人的想念而生的……就是有好多爹?

    这想法近乎荒谬,褚桓很快摇了摇头,将它甩了出去,感觉这样的出生方法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生殖”,用旧有的社会伦理观套是不合适的。

    还在外面的守山人三三两两地进来,将原本守门人残缺的身体搬到圣泉边。

    两族人在圣泉边上,一同为死者洗尘,整理遗容,剥去他们身上污浊的血衣,仿佛是为了应那句“赤/条条来去真干净”。

    南山亲自为死去的鲁格洗干净头发,将他的长发绑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束。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他们像是在进行一个沉静而庄严的仪式。

    褚桓静立在旁,从头看到尾,他心里从未像此刻一样,产生出“生命应该神圣以待”的念头,并因此涌出某种无法言说的愧疚。

    直到这场漫长的生死轮回结束,新的守门人在新族长的带领下渐次散去,守山人则要按照惯例,将死去的尸体带走。

    褚桓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动不动良久,腿都站麻了。

    南山拉了拉他:“我们要走了。”

    褚桓应了一声,然而他才一转身,突然,沉浸在方才沸腾的余韵中的湖水飞溅,有一滴正好溅到了他的手上,褚桓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哪怕再游刃有余,身上也不可能连油皮都没擦破,此时他的手背上正好有一道小伤口。

    那滴水仿佛有生命一样,沾到皮肤上,立刻就钻进了他的伤口里,本来已经止了的血被卷了出来。

    褚桓:“哎,认错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外人的血落到水里会发生什么,连忙伸手去擦,裹挟着血珠的水滴却十分机灵,自动避开了他的手,笔直地没入了水中。

    “啪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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