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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门外,提心吊胆着生怕自家殿下急火攻心间做出什么傻事来。他已依稀察觉出宜阳对陆禾只怕并非存着质朴纯粹的师生之谊或是姐妹之情,可他又着实不敢冒失谏言,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他只觉得将那陆禾碎尸万段都不及解宜阳心头恨之一二罢,毕竟这小主子从小到大几时有人敢这般欺瞒于她?
又是一记巴掌声模模糊糊地传至耳畔,即便打的不是自己,池良俊犹自不禁缩了缩脖子,咽了咽口水。
蓦地,却见房门大敞,宜阳自内里走了出来。
精雕细琢的面容上不见悲喜,池良俊心底愈加疑虑,眼见快走出了庭院才斗胆问道:“殿下,临近宵禁,府衙已下值了,臣暂命府中兵士将那陆禾看管起来,待明日交着刑部审理?”
宜阳的脚步顿住了,回过头来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多事,勿管。”想了想,又道,“今夜之事毋须向外人道,若有他人得知并以此要挟于她,我唯你是问。还有,命人将她提过的那位私塾先生自云州请来。”
胡来彦是鲁王的人,眼下深得皇帝宠信,自己明着无从相助,暗里莫非还不能将陆禾深信不疑的恩师请来,使她二人不必依附于书信轻而易举地谋划报仇了么?
池良俊愕然半晌,待宜阳眼神愈冷时忙垂首应是,心里却是越发捉摸不透这主子了。
宜阳看向那医官,问道:“带了消肿化瘀的伤药么?”见医官点头,又看向远处屋舍,那秀挺的身影依旧玉立不动,仿若青松翠竹,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淡声向他吩咐道,“回去给她看看,跟着我作甚?”
屋内的陆禾站得久了,始觉腿麻,却不想坐下。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团,搅得她心神难安。
身世,目的,逢迎,姓名,一个谎言一记巴掌。
本该被安个欺君犯上的罪名连同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之罪两罪并罚,判个凌迟怕都不为过,宜阳却出乎意料之外又似乎恰合情理地轻饶了她。
直至医官进门,告罪后轻轻挑起自己的下巴借着烛火察看脸上的伤势,与宜阳初识的回忆被轻易勾起,垂眸看向那人的手指,本以为该是男子般粗糙细瘦,不意却白净修长。
视线再往上,竟分明是个扮作男子的少妇。
陆禾不由心底更添了几分难以排解的沉郁。
宜阳……哪怕在细枝末节之处仍旧为自己考虑得周到,哪怕在盛怒之时仍旧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自己……
希夷园。
叶秋娘持笔于书案后秉烛写戏,拓跋远半卧在床榻之上倾听小厮禀事。
那小厮嘴上说的胡语,叶秋娘却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且,听懂了。
“其木格已被鲁王相中了去,近日正待在鲁王府里由人教授舞乐,月余左右便该荐入皇宫,届时,皇帝必临幸于她。”
待那小厮退下后,拓跋远摘下头顶的毡毛大帽,双手枕于脑后躺在榻上,翘着腿,漫不经心地道:“也不知可汗怎么想的,竟应允你随我们来此?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个词,叫触景伤情?”
叶秋娘已停笔片刻,凝眸审视着方才滴了一团墨汁的字迹,不动声色地另取了一张纸,头也不抬,边写边道:“也得有景可触,天南地北,何处有异?于我,皆无不同,无情可伤。”
翌日。
陆十八与阮娘历经昨夜大惊大惧后今晨起得格外早,将鸡场菜圃织机磨坊皆忘在九霄云外,二人俱都袖手蹲在长廊外的空地上,灰头土脸浑如丧家之犬,旦闻响动立时伸长脖子观望可曾有何异样,来来去去的却无不是平日里洒扫的奴仆婢子,依旧低眉顺眼轻声细语。
直至临近日正,陆禾从房内走出,径直略过他俩欲往外去。
陆十八忙拽住她的衣袍,见她左颊指痕依旧红肿,急迫道:“你竟还敢去给那公主殿下讲学授课?去了正好——正好告诉她,我与阮娘只不过是为了逃开赋税才将你收养作儿子,旁的什么也不知情!”
对陆十八与阮娘夫妻俩,陆禾自认早已仁至义尽,再者不慎东窗事发也与他俩脱不了干系,当下便没给好脸色,抬脚欲走。
是时,打远处碎步走来一青衣内侍,喜眉笑眼地凑至陆禾身前,打了个揖拱手道喜:“恭喜陆大人!宜阳殿下一个时辰前才入了宫向陛下请旨意,直说先生教得好,求陛下给赏个擢升,陛下便将您调往刑部了,侍讲的职务暂且放下罢。”
这内侍来得巧,赶在这个时候,陆禾心念微动下不由问道:“殿下可自宫里回府了?臣可否前去递贴拜谢?”
青衣内侍咯咯一笑:“毋须毋须!且殿下特命奴婢给大人传句话——玉玦只当作大人曾应允过的馈赠了,普普通通的一块玉玦,算不得割爱罢?”
只是馈赠,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块玉玦,并无回绝之意。
陆禾一时半刻间心境由既愧且喜的愕然转至似有若无的失望,好似跌宕群山起伏不定。此刻,了然宜阳心中所想后,飞扬跋扈的性子分明不容他人置喙却还硬邦邦地憋出这看似有回寰商量余地的语气,不禁自嘴角浮现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