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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但她此时实在无意欣赏这闻名蜀中的灯会盛景。庄云娥骑着当小毛驴走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驴蹄子比她还倔,一步不慎,她险些摔了下来。
闹市里骑驴是白帝城的禁忌。去年周氏的小儿子曾骑着马,撞死了一个卖菜的农妇,农妇的家人求助无门,求上了庄岱的表姨夫。
此举曾惹得世家惶恐,联合向庄岱施压。
庄岱治理下的蜀中对世家子弟并不友好,规矩多,烦,且规矩落地时还来真的。但庄岱太得圣上眷顾,他由京师南下之时的送别酒是当今帝王亲自摆的。有着今圣近乎无条件的信任与照拂,蜀中世家的反抗徒劳但具有间歇性。
最后庄岱不顾周家颜面,当即将这小子按律充军,以儆效尤。
此时的庄云娥流着泪,心下愤愤,一时竟连父亲最严厉的苛责也抛之脑后。
她不想当着那群小姑娘的面哭。她同她们相看两厌,若非母亲千叮万嘱令她同世家子弟好好相处,凭着庄云娥的性子,她当时恨不能撕了林家姑娘的嘴。
念及方才众少女其乐融融,谁都不喜欢她,不待见她,便是连她心爱的季迎春也背叛了自己,庄云娥悲上心头,逆着人群,疲惫而迅速地往家的方向小跑。
庄岱的宅邸旧门旧院,木门漆色暗淡,由外人看来,简易得甚至不如一些生意人家。
庄云娥推开门,将驴丢给家仆,左思右想依然不解气。
她觉得自己方才还是太怂。就这样一走了之,自己今后还怎么跟这群人共处?
蜀中季氏的大公子身负才名,人尽皆知,那几个丫头哪一个不动心?怎么到了她这里,仿佛攀援季迎春变成了什么极其羞耻的事情一般?
庄云娥一念至此,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想将姑母由京师送来的那套广袖百褶裙穿到身上,梳一个飞天髻,簪上母亲最名贵的飞凤衔珠簪子。看那群丫头的样子,想必在那燕子坡上待不了多久。
她要盛装打扮,自信满满,在摆灯谜的西市同众人“偶遇”,教那一群乡巴佬看看,什么叫高门贵胄的行头,什么叫京师来东西。
书房的灯还亮着,里头隐隐透出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魁梧,一人瘦弱,二人相顾无言,气氛诡异。庄云娥没空搭理这些。
她偷偷摸摸跑到父母卧房,刚摸出母妆台上的盒子,谁知房门忽地被人推开,飞凤衔珠簪子落了地。
庄云娥大惊。待看清来人,她的满腹委屈与怒火都化成了软绵绵的一团线。
“娘……”
庄云娥的母亲虞氏出身京师望族,其祖父曾在国子监任职。昔年虞氏嫁与庄岱的时候,京师有人暗暗不忿。怎地虞氏大姑娘竟看上了这样一个边陲乡巴佬?
庄虞氏已不再年轻,眉梢眼角也再不似昔年少女时那般活泼。许多时候庄云娥看着母亲也曾瞎想,倘若母亲昔年嫁了个俊逸的公子哥,自己得了母亲五分美貌,是否也不至于如今天这般窘迫?
“我,我落了个头绳,我马上就走。”
庄云娥眼看母亲面色凝重,不敢触了她的霉头,提起裙摆就跑。刚到门边,她却被庄虞氏一声“站住”吼得肝胆俱裂,动也不敢动。
庄云娥回过身,却见母亲虽气着,那样子又像比平日更为凄楚。庄虞氏身侧的老嬷嬷左看右看,摇了摇头,道:“奴婢去给夫人小姐炖莲子汤。”
待房中只剩母女二人,庄云娥心下颓然,乖顺地低着头,等着母亲发落。
庄虞氏重重一叹,道:“你过来。”
庄云娥的心下虽然忐忑,但这片刻的挫折敌不上她心底的猫抓一样的躁。一想起那群羞辱了她的少女正相伴着往灯节上去,而那季大公子很可能也在其中,她面上虽然乖顺,心下却焦躁成了一团线球。
庄虞氏怔然看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脸颊。她的神情凝重,眼角微湿,而庄云娥因记挂着灯节上的热闹场面,也未太过留意。
那时的她不明白许多事,她的心里只装得下自己那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而一些比祈天灯更为深远,巨大之事,庄云娥既不愿去想,也琢磨不出头绪。
“我同你的父亲……我们过几日就得……”庄虞氏话到嘴边,咽回腹中。如此反复数次,她道:“娘只希望你能好。”
“母亲可是病了?要不要我去喊……”
庄云娥刚站起身又被庄虞氏拉回床边。庄虞氏缓了缓,道:“娘希望你今后能够庄重些,懂事些,好歹有个女孩子的样,莫要再舞刀弄剑,惹人笑话。”
庄云娥心不在焉地听着,心下腹诽,道,昔年您老人家在京师也是出了名的“刺头花儿”,怎地您嫁与爹了之后,竟开始学起了那些无聊婶子?
“娘希望你收心,守心,学会持家。将来你嫁到了婆家,人家看你现在这般,定会挑你的不是。你需得学着收收性子,将来相夫教子,再将来,等你到娘这个岁数的时候……”庄虞氏言及此,一度哽咽,久久说不出话。
庄云娥被母亲的异样吓了一跳。她抚着母亲的肩,柔声安慰了她两句,心下却对这老黄历式的教诲甚是不以为然。
依着庄岱的势头,莫说娶她进门的婆家对她不敢怠慢,便是连日后的妯娌们都将捧着她,让着她。也只有一群未出阁的丫头片子不识好歹,还敢当着她的面语出不逊。庄云娥一念至此,心下冷笑,思绪却又飘到了西市的灯会之中。
“……孝顺公婆,持家宽厚,将来总有这么一天,爹娘也护不了你。”
“我知道啦,娘先睡吧,这都什么时辰啦。”
庄云娥匆匆起身,心不在焉,庄虞氏轻叹一声,道:“既然听进去了,那便把我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
庄云娥目瞪口呆,实不知到底是哪个倒霉神惹了自己的娘亲,竟将她老人家刺激成这般。
她梗着脖子,眼睛撇着如水的夜空,道:“孝顺公婆,持家勤俭,那什么……好好做女工,不要惹人笑话。要注意言行和分寸,莫要给庄氏丢人,要听话,要懂事,要……”
“要禁足。”
?
庄云娥猛地抬起头,见庄虞氏面色凝重,不似玩笑。
“既然听进去了,那便把我方才说的话拿纸笔记下来,晚些时候再给我。”
迎着庄云娥不敢置信的目光,庄虞氏站起身,淡淡道:“从今日起,你便莫要再出去了。我已同你爹说过,家里要什么都有,女先生也可以到家里来。到时你便同你哥在府中温习功课,修身养性。待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再出门去野。”
“娘,您怎可……这般不讲道理!”庄云娥目瞪口呆:“今日灯节,全蜀中的姑娘都在外边闹,怎么就我一个、就我一个人‘野’?”
庄虞氏眼看着庄云娥暴跳如雷,面不改色,朝门外仆妇点了点头。几个仆人得令,果真将前院牢牢看守起来。如此一来,任庄云娥打扮成一朵花都不会再有一人看见。
庄云娥既急又气,眼泪直往下流。而素来慈爱的庄虞氏此时面寡如佛,不悲不喜,淡然看着她哭。
“明白了么?”
“……不明白。”
“明白了么?!”
庄虞氏怒喝一声,庄云娥吓得汗毛直立,鼻涕都止了一半。
“砰”地一声,庄云娥推门而出。她红着眼,踱至小院中,猛一抬头,恰见千丈华灯腾空而起。
夜空如水,灯色璀璨,浩繁的夜空被成千上万的祈天灯照彻,灯海下的白帝城也正是万家灯火时。不同于燕子坡下俯瞰时的冷清,而今的灯色与千山暗影层层叠叠,交相辉映。
庄云娥痴痴看着,眼中带泪,怔然立在院中,迈也迈不动步。
这满城灯色将在夜色中汇聚成海,微光顺山坡向南延伸,到北城墙时戛然而止。
城墙下是断崖绝壁,滚滚长江水由西侧祁连山脉而起,穿蜀中,经并州,滔滔不绝,奔流入海。庄云娥怔了许久,在心下暗暗立了一个誓言。
莫说季氏公子,若是她想要,便是那远在帝京的皇室也算不上什么。
一个季氏长媳的位置还算不上是志存高远。
她想要嫁入皇室,母仪天下,令天下庸人再也不敢小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