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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五年,十月丁亥,辰初二刻。
长安,万年县,安邑坊,牛相府。
李商隐本已打好了腹稿,心中不知排演了多少次见到牛思黯之后要说的拜会话语。他以为牛思黯已年逾五旬,想是略显龙钟之态。但显然这在他面前端坐于交椅之上,正倚着堆满书簿案几的中年人与他所想大相径庭,不单慧眸炯炯,面上甚至还带着些许英气。
这就是政绩一直为翊均兄所不齿的当朝宰相牛思黯?
李商隐这样想着,却全然忘了自己是来拜谒的,站在原地默然半晌,直到张翊均又杵了自己一下,才想起来拱手为礼,自报家门。
牛思黯放下笔杆,面有和蔼,上下打量了几下李商隐,又忍不住看了眼立于他身后的张翊均,在他身上凝目片刻,才将视线移了回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嗓音甚为醇厚,笑眯眯道:“果然是白云孺子之徒,气质不凡呐……”
不知是因腼腆还是紧张,李商隐顿了顿,尔后才从张翊均手里接过自己的诗文集子,递上前去:“此乃义山拙作文集,万望相公指点一二!”
牛思黯微笑着起身,可谓给自己的师侄后辈做足了礼数。
李商隐却紧张得满额细汗,之后到底该选何时机开口,如何开口,开口之后又该说些什么,才能将话题引到穆庆臣的身上呢?这一切他还心里没数。
倘若太过唐突,或者措辞失当,会不会被牛相觉得无礼,把他们给轰出去。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当朝宰相,行事皆有风雷,随便说句话都能震动南衙的人物。自己马上就要科考了,若是在那之前得罪了宰相,自己的前途、恩师的期望……都要没了……
李商隐觉得自己顾虑太多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得咬牙走下去!
突然,他不自觉地朗声道:“相公可知龙逄、比干之事乎?”
牛思黯闻言,动作不由一僵。
糟了!
李商隐心里大呼不妙,自己刚才想得太过投入,结果一不小心竟直接将内心想好的话语冲口而出,全然忘记了把控时机的事。如此堂而皇之地插话,堪称无礼之举!
李商隐只觉登时冒出一身的冷汗。他看着牛思黯收起面上微笑,挺直腰背,负手在身,与李商隐肃容对视:“某熟读经史子集,安能不知?”
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彼因何而死?”李商隐咽了口唾沫,他面上镇定,内心实则虚得不行。
牛思黯皱了皱眉,语调已有了些不耐烦,仍回答了李商隐:“龙逄力劝夏桀,不纳而亡,比干死谏商纣,剖胸挖心。二人皆为臣节,千载传颂,天下士人谁人不知?”
李商隐接着道:“彼时可曾有人为其声言?”
“足下究竟何意?”牛思黯眼眸眯起,嘴角一抽,冷哼着一甩袍袖,冷眼瞅了眼李商隐:“这就是你前来拜谒某的缘由?某念你乃悫士门生,特愿与足下共叙文学,你却如此出言不逊,不知意欲何为?”
李商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在一瞬间轰然冲顶,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
但李商隐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如果退缩,那就不单单是得罪人这么简单了!
“相公息怒!”李商隐俯下身去,深揖为礼,但他的言语已有了难以掩饰的颤音:“义山此来,实则不为拜谒,而是事关庙堂,特来求助!”
“事关庙堂?”牛思黯不解道,一个未取功名的举子,有什么事能和庙堂有关的?
李商隐抬首相视,鼓起所有的勇气,一字一顿:“广平穆庆臣,将有大难!”
“穆相公?”牛思黯更是一头雾水了。
“此事就交由某来向相公明言吧……”
方才始终站在李商隐身后的张翊均终于发话了,他缓步走到李商隐身侧,向李商隐投过去一个欣慰的眼神,他知道李商隐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了……
张翊均转而向牛思黯叉手施礼:“今有臣僚上佐君父,下安黎庶,却为奸邪诬陷,相公安可端坐此府?”
对李商隐身后的这年轻人的插话,牛思黯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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