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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随风潜进,桐凉阁阁楼临窗的木板上如铺茵褥,满地莹白;轩窗外似盛雪飞落,空气中弥漫着馥郁恬淡的气息。
西墙的成排书架前,顾绮年躺在紫檀木折枝的梅花榻上,胳膊垂落,本执在手中的蓝皮账簿掉落在地,她面色娴静,好梦正酣。
骤然,风起,云雾遮日。
室内珠玉相碰,纱帘飘起,窗牗忽启忽合,外面白桐繁枝摇摆,吱声扰人。
午睡正浓的顾绮年皱了皱眉,未有睁眼,翻身继续。
婢女银娟和蓝苏从木梯口上来,见得眼前情景后对视了眼,均面露无奈,放轻脚步依次紧闭起三面环窗。
阁楼里的光线瞬间暗下,银娟取过薄毯至榻边替自家主子盖上,继而蹲下身又将账本拾起走回桌案前。
望着左右各堆积的账本,她思索了番,还是将手中写着“宝金斋”的账本放在了两堆中间。
随后,两人齐齐退下。
到了楼下厅里,蓝苏便忍不住嘀咕,玩笑道:“银娟姐姐,你瞧刚桌上摆着的那些账本,这要是外人见了谁能相信咱们小姐是知府千金,这儿又是太原府衙?定是要以为咱们府是什么商贾低户呢。”
士农工商,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不会选择从商;而名门闺秀讲究诗书礼仪、品行涵养,更不可能和算盘、账簿等物打交道。
“这种浑话也能乱说?”
银娟瞪了她眼,肃声道:“你是齐妈妈提拔了伺候小姐的,早前夫人更将你带在身边调教了二月有余,现如今说话怎么还这样口无遮拦?”
齐妈妈是顾绮年的奶娘,而蓝苏本是府里一名不起眼的小丫鬟,因机缘巧合下帮了齐妈妈一个大忙而被认作干女儿。
年初时,顾绮年原先的两名贴身侍女到了年龄,顾夫人何氏还了她们契约还请城中的媒婆各说了门好亲事,现已脱离奴籍成为寻常妇。
府中上下都说夫人宽厚。
银娟本就是顾家的家生子,自幼跟在何氏身边伺候,后拨到顾绮年身边俨然就成了大丫鬟。
她素重言行,心思细腻,待人待己俱是严格,唯恐让人揪住话柄,连累了小姐名声。
蓝苏知她是个嘴硬心软的,虽不惧怕却还是嘟着嘴道了解释:“我就在这说说,便是夫人没交代过,这等有损小姐声誉的话我也不会往外提的。”
“你明白就好,夫人多疼小姐,让她学这些也无非是等将来到了夫家不吃亏。”
蓝苏年纪小尚不稳重,银娟理解对方的好奇。
而事实上,对夫人教小姐管账这事,她亦是纳闷的。
不过,主子间的想法,又岂容她个奴婢揣测?
桐凉阁外的白桐枝叶作响,风势更大,雪白的花朵簌簌而落得更加厉害。
“这天,想是又要下雨了。”
太原府夏季多雨。
银娟跨出门槛,走前回首交代道:“小姐不定要何时醒来,你在这守着,我回去取把伞。”
顾夫人在意女儿大家闺秀的声誉,虽教她理账却都是秘密进行。
未免传扬出去,这桐凉阁除了特定的几人,是不准旁人擅自入内的。
蓝苏清脆地应了声。
顷刻,大雨倾盆,雨水溅落在地上的花瓣复又跃起,香味馥浓。
“啪啪啪”的雨水敲打着窗户,木榻上的顾绮年幽幽转醒。
刚睁眸,她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屋里有些闷,她睡意未退,迷糊间想起早前在看宝金斋上月的账簿,先是左右寻看,注意到身上的玫瑰紫织锦薄毯便知银娟她们进来过了。
起身,走至桌案前,果见到账簿正摆在中央。
在梨花靠椅上落座,却不想再拿起它翻看。
喉间干涩,她端起旁边的凉茶饮了几口。
须臾,雨势减小,走至东窗前推开,高枝上的桐花盛放如雪,经过雨水的洗礼越发显得润泽莹亮。
顾绮年很喜欢桐花,绽放时烂漫,掉落时亦缤纷,任何时期都有属于它的精彩;纯洁的白色,朴实无华,不娇不媚,不清高亦不高洁,唯有素雅、沉静。
她觉得,做人就当如此。
普通人,拥有段寻常的人生,不需要太多华彩。
小时候,娘跟她说,人生是自己的,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自己过得明白就够了。
正如旁人总说娘跟着爹在外做官这么多年是委屈,她却从不认同。
娘道,哪怕爹嘴拙只懂大道理不懂官场世故,但对她好,疼她护她,这就是女人所要的。
顾绮年了解,爹娘他们的精彩,是只需要彼此明白。
所以,哪怕爹以前总被人说碌碌无为,但娘始终都支持鼓励他。
顾绮年没有什么大理想,只盼能做个和娘一般的女子。
待字闺中时,做个知书识礼的小姐;将来出阁了,以夫为天、相夫教子。
这年头,女人不都是这样过的?
她受的是传统的礼仪规矩,从没有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
但突然有一天,顾绮年的爹娘变了,她和哥哥的世界亦跟着变了。
母亲何氏本出身京师名门,建炎元年嫁与延庆侯府的庶四子顾正为妻,婚后夫妻伉俪,感情深笃。
建炎二年,哥哥顾南华出世;隔年,又生了她。
儿女双全,无人不道好。
建炎五年,父亲殿试中了二甲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他学富五车、满腔才华,又是侯府的少爷,按理说往后必会平步青云。
只是,第二年,便被派到文水县做了八品知县。
而当初,延庆侯府其实亦不是没派人私下打点,只是相较同为庶吉士的伯父,顾家二爷顾瑞,父亲显得木讷呆板了些。
父亲他既做不到左右逢源笼络上级同僚,亦不会讨祖父嫡祖母欢心,故而成了外放的那个。
母亲是典型的传统妇人,嫁夫随夫,带着年幼的哥哥和她陪着父亲离开了繁华的京师。
这一陪,便陪到了现在,建炎十五年。
父亲行事总循规蹈矩不懂圆滑,在文水县三年知县期满后,因无功亦无过而被留任。
这一蹉跎,就是六年。
京中的祖父好似忘记了他这个颠沛在外的庶子,多年来并不见如何照拂;便连亲伯父,后来成功做了翰林院学士的顾瑞,亦没有设法替父亲的仕途筹谋。
顾绮年本以为,父亲会在文水县做一辈子的知县。
但两年前,父亲第二任知县限期的最后一年,文水县闹水灾,他带着府里的衙役治水,连续两日一夜不曾归府。
母亲放心不下,不顾众人相劝毅然去了灾区。
而就在那个傍晚,有衙役回来报信,称知县大人和夫人双双跌入水中。
那时,哥哥十一,她才九岁。
一个是只知奋发读书考取功名,一个则只懂得针凿女红,两人俱是吓坏了,手足无措。
最终,有惊无险。
天可见怜,父亲和母亲被平安救起,只是醒来时纷纷失了记忆。
那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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