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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笑眯眯,但小豆总觉得狗耳里幻听到了一星世界末日大爆炸的噪音。
出了门,吉尔伽美什也提都没提刚才的事,保持着那股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气场,视线不走心地落在夜间还算繁华的街道上,一副不耐烦巡视领地的脸。小豆太了解他,轻易地就读出她要是离开他视野十米半径之外,整条街就会被轰成灰的潜在危险气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
只是走着走着,吉尔伽美什突然停下脚步,奇迹般地说了一句:“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
小豆只得点头,原地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看,见他还双手抱臂矗立在路灯下,冷涔涔地盯住她。她心里唉声叹气地转回头继续走,拐到街角时,余光看到他骤然化作光粒的身影——同样没有路人对这异象多看一眼,大概是根本“看”不到。
……
晚上回到家,小豆是憋着那句“自然是取回你”的可怕预告入睡的,颇有些辗转反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回了家,她绝对不想再随随便便被拽进异次元。
第二天中午起了床,她一下楼就看到楼下大喇喇停着辆天价车,颇有点噩梦成真的意思。
吉尔伽美什站在那等,一身低奢常服穿出了妖冶靡丽的味道。旁边还真有个服装规整、面容和善的司机,笑呵呵地给她拉开车门……不负英雄王黄金律之名,简直现代总裁。
直到上了车一路开到一处海边豪墅,小豆还在想,他到底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给自己置办完这么大的排场的?真是天赋异禀。
镜头拉回三十分钟前,两人坐在车里,吉尔伽美什单手支颔,眯着一线红瞳挑剔她:“你这具还没长成的少女身躯,和这里温温吞吞的世道一样索然无味。现世的女人要多久才能发育成成熟的果子?”
“比我们那时久一些,起码要有个二十五、六年吧。三十岁风味更佳。”小豆面无表情地说。“我还差六七、年才能满足最低要求,真是对不住了。”
吉尔伽美什打了个哈欠,“无妨,权当窖藏美酒。”
小豆皱皱眉,“你昨天说要取回我,是什么意思?”
“……”吉尔伽美什睨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你在怕什么?”
车窗摇下一线,他被风拂起的额发时隐时现地遮住眸,越发让人看不透。
两人便就此一路无话,等到了那幢不科学的海边豪墅,小豆被一路引进宽阔的观海露台、窝进奢华柔软的情人椅,看着四周飘飘摇摇的落地窗纱被风鼓动,造出一方如真似幻的天地。
刚才说到酒,吉尔伽美什此刻还真的坐在她对面,伸手从空气中骤然绽出的金色漩涡里取出一瓶造型奇特古朴的酒樽来。
酒液入杯,竟然不是红酒高脚杯的画面,反而是清澈无色,隐隐还氲着奇妙的微光。小豆晃着高脚杯里的液体,“这是什么?”嗅一嗅,倒是有股馥郁的酒香。
不出所料,经此一问,吉尔伽美什神色间显出几分熟悉的狂妄来。“自然是凡人求而不得的佳酿。”
无非是英雄王征战多年,宝库无所不有,每一样宝物都是一段不凡的故事。小豆已经习惯于他无时无刻不在翘黄金尾巴的情态,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小啜一口,登时口舌生香,又带了点奇异的植物清苦味道。没有酒过喉时的辛辣,那缕清苦一路向下到胃里,方才像是燃起一团小小的火一般,散发出暖意来。
毕竟已经不是每回打了胜仗就能用酒淋浴的女王,只一小口就有点上头。小豆放下酒杯窝回柔软的坐垫,眼神炯炯地盯住吉尔伽美什。
只一个眼神双方就意会了。
吉尔伽美什斜倚着身后的靠垫,金发丝丝缕缕服帖地垂在颊上,不动不言时仿佛神作的雕像一样美丽。
他眸色幽深地看着她,半晌后开口。
“你既然眷恋此世,本王就在此陪你。”
小豆绷紧的身体猛地松懈下来,这才任由天旋地转的酒劲冲上来,不管不顾地把自己陷进座椅里,沙哑地说:“那还真是多谢王恩了。”
吉尔伽美什不答,移开目光看向海平线的方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小豆倏地想起什么,借着微醺时奇异的兴奋,低低问出口:“那么在我死后呢?”
“我会老会死,死后再过上几十载,百年千年,你恐怕连我的长相都记不得了。”
大概是心知他承诺后就不会反悔,她反倒敢说点心里话了。
“到那个时候,你会觉得孤单吗?”
【吉尔,你寂寞吗?】
一如那个仿佛远古梦境的夜晚,他眯起眼,耳上的金坠发出细碎脆响;与之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沉默,而是答她:“本王的寿命永恒,陪你走完这一程也没有什么关碍。”看到她勾起笑容,他也随着微微翘了嘴角,“你好像对此感到很得意?”
她笑着说:“当然。我也怕离别,实在不愿意看到我死后你的寂寞脸。”
酒意弥漫,和着不可抗的倦意齐齐涌上来。她脑子都模糊了,视野中吉尔伽美什的脸亦渐渐朦胧成斑驳的色块。
吉尔伽美什见她睡着,放下酒杯,眼风扫过她闭着的眼,细细地勾画着她尚有些青涩的面部轮廓。
他扬起手,手中的酒杯应魔力的作用,连同桌上的酒樽一并轻盈地浮起来,随即被一层光膜笼罩、慢慢变了形。魔光翻涌,酒液汇作一道腾舞的水线,逐渐凝成了一株嫩芽的形状。
最古之王在圣杯中所见的奇迹,除他以外无人得知。
他曾失去爱人,也曾失去挚友,也因此感喟于人有限的寿数,是以不惜涉险去寻找一株仙草。
【此草叫做西普·伊莎希尔·阿米尔;】
他的确如愿以偿,在水下寻得这株宝藏。然而现世的泥板残缺,对他取得仙草的目的记载不详。
【我把它带回乌鲁克城,让……服下这草,永葆长生。】
究竟王要为谁带回这草、服下这草呢?是长眠的挚友,还是大公无私地分予他治下的乌鲁克百姓?
可惜王在归途中沐浴时,仙草为一条毒蛇窃走。王失去了永生的机会,但却也从此释然,情知对永生的渴求不过是奢望,坦然回到了乌鲁克。
然而在圣杯具现化的奇迹中,这株仙草失而复得,出现在他无垠的宝库中,似乎是无声的邀请。
只在片刻间,他就领会了圣杯邪恶的隐喻——
那块残缺的泥板上,应填的正是厄伽的名。
王的寿数永恒,她的寿数便也永恒。她所爱之人,皆会老、会死,就算能十载不忘,那么再过百年、千年呢?是不是终有一天,能够像她所说的那样,“连长相都记不得了”?
即是永生,还哪有离别可言。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将人拢入怀中,心意微动,眼前的仙株就又化作了酒。他隔着杯身远眺海面,在静谧中缓缓阖上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