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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孟七七当夜孤身脱险,敲响了马庆忠所说的宅邸大门,在看到来开门的那人时,她便知道自己有救了。
来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眼神却关切而温暖。老头打开一条门缝,望见外面流露哀求之色的女孩,以及她背后布满道路两旁的的官兵,没问什么情况,就先将她放了进来。
孟七七双脚跨过门槛,听着背后老头关门的吱呀声音,痛到失去知觉的左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往一旁歪去,好险用手臂撑住了墙没跌倒。伤处经过这半天的奔波似乎又开始流血了,她能感觉到用来捆扎的腰带上传来的濡湿感觉;又有过关卡时,士卒用刀柄大力拍打了两下的原因。那会儿情况危急还能强忍,现下舒了一口气,登时便觉得伤处那种火烧火燎的痛剧烈起来。
“小姑娘,出什么事儿啦?”那老头把两扇门后的横木插好,走过来关切问道:“这几日外面可全是官兵,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出来了?”
孟七七隔着裤子按住伤处,仔细看了那老头两眼。她原本以为马庆忠给她指出这样一间宅子,自然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说的“宅子闹鬼”,而是因为会有接应庇护她的人在。无可置疑,会听马庆忠的人一定跟马家是一条船上的。她愿意来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可是这老人家看起来很是慈祥又富有同情心,也许她可以不用见上宅子的主人了?这种时候,她要尽可能保证最少的人见到她。
就在她这么打算的时候,老头却又道:“若有什么难处,我替你告诉我家侯爷一声,说不得能帮你一把。”
孟七七倒是微微有些讶异,这宅邸一眼望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都没有二进、三进,说是一个侯爷的府邸未免寒碜了些。这院子这样小,她想瞒过主人家藏起来,却也不容易;况且马庆忠指了自己来这里,后续多半要派人来查看一下。她便打消了自己先前的念头,道:“有人要我来找你家侯爷的。”一面说着,一面拖着伤腿尽量不露痕迹地跟着那老头向里走去。
她走了几步,额上已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抬头一望,却见北屋里走出来一名极为美丽的少年。那少年面容精致,唇瓣是鲜花一样的粉色,漂亮得好似一尊琉璃娃娃。虽着寻常衣裳,不掩绝色容颜。
她一眼望到,只觉得这少年似在哪里见过,想了想,才认出是那太阳国小皇子殷倾玉来。
他怎得会在这里?他便是这处宅邸的主人?
大约是伤痛与流血的关系,孟七七感到有些看不懂这会儿的状况了。所以说,殷倾玉跟马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胡家要捉她,马家一派的人却肯保她,看来胡马两家之间的关系也不向外面看上去那么牢不可破。
“秦伯,这是……”殷倾玉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孟七七,心中的讶异并不少于她。
秦伯搓着手,有些不安道:“侯爷,这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也不安全。您也知道,这几日外面全是官兵……”他这是担心侯爷怪他擅作主张,万一侯爷不同意要将这小姑娘撵出去怎么办?
孟七七却是先开口了,问的却是一句不太相干的话,“殷倾玉,你的侯府呢,怎得住到这小小的院子里来了?”她可是记得当初她爷爷给殷倾玉封侯的时候,赏了一套符合规制的宅邸来着。
殷倾玉一愣,下意识道:“上个月被静王府的人收走了……”
两人目光对上,都有点啼笑皆非。
胡太妃与静王上位之后,旁的不着急,底下人捞金夺银倒是勤快。
殷倾玉道:“我现下住的这里是马家给的宅子。”
孟七七“哦”了一声,却不知道这殷倾玉与马家何时牵绊得这样深了。
“你来这里,自然不会是碰巧了——是谁告诉你来这里的?”殷倾玉在南朝本就没有什么亲近之人,换了宅子一事,也只有给宅子的马家人知道。
孟七七欲待说出马庆忠的名字,心里念头一转,却变成了,“我也不清楚,方才有个士卒告诉我的。我也不认识那人,只是现下没有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却是到了你住的地方。”
殷倾玉倒没怀疑,在他想来,那士卒自然是马家派出的人。他看着孟七七,如今照着外面的说法,她如今也是凄惨一人,便道:“你……节哀吧,这样的事情……”
孟七七苦笑道:“咱们能改日再叙旧么?”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我大概需要一点伤药。”
孟七七就这么在殷倾玉处住了下来。此后十几天,她白天黑夜都能听到外面士卒官兵巡查的声音。然而他们从来不会搜进来。自然不是因为这处宅子“闹鬼”的名声,而是因为这是马家的宅子。据殷倾玉所说,搜查这一片的官兵都是马家一派的。马庆忠既然那晚故意放走了孟七七,自然不会又让人来将她搜出来。
殷倾玉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他和一个奴仆秦伯,他的老师在两个月前因病故去了。
这处四合院的确有些简陋,是以殷倾玉将自己的卧房让出来给孟七七养伤,自己住到西屋去了。因为此前孟七七含糊其辞,说是一个不知名姓的士卒告诉她来这里的,所以殷倾玉只当是马家家主派的人,毕竟他这半年来并不是听马庆忠意思行事的,也不会无端端想到马庆忠身上去。至于马家家主为什么要让孟七七躲到他这里来,就是殷倾玉需要私下揣摩的事情了。他一向是听马家家主的指令行事,若马家主没有传唤他,他便不敢轻易上门去。因此让孟七七住下之后,殷倾玉就安静等待着马家家主的消息。
孟七七躺在北屋卧室床上,估摸着什么时候腿伤能好,又想该怎么送个信出去。她失踪了这小半月,估计二哥快急疯了,也不知道变态表哥他们到京都了没有。可是连日来外间巡查的官兵只多不少,这个时候她得先藏住自己行迹,不被抓住才行。虽然心急,孟七七却也暂且没办法与外面通消息了。在她想来,马庆忠那晚肯放她一马,已是仁至义尽;如果她还想靠着这条线通消息,他是绝不会再帮手的了。
孟七七住了这十几天,只在这里听到过一个外人的声音。
那人却是怀妉县主马庆茹。
马庆茹简直是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比起马家来,好似殷倾玉这里才是她家一样。
“小殷子,你这里也太简陋了些。我早说了要你搬到我家对面那处空宅子去,你偏不肯。那处宅子多大啊,还有个大花园,现如今快十二月了,那里花开得都还好着呢。”马庆茹的声音从院落里远远传进来,“你就听我的搬过去呗,也省得我来找你,每次都要绕大半个京都。轿子里太暖和,我每次回去都快睡着了。”来的时候倒是抱着一颗期待激动的心,不至于因为路途漫长而打瞌睡。
也不知殷倾玉是如何回答的,想来该是没答应,因为马庆茹哼了一声,声音很大,满满的怨念与不满。
孟七七裹着伤腿,抬头望着床帐顶的纹样,抿嘴一笑。原来马大小姐发起娇嗔来是这般模样,也不知这太阳国小皇子是否消受得起。不过很快孟七七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马庆茹这次在搬家的提议被拒绝之后,绕过殷倾玉,径直闯入北屋,往卧室方向跑来。
“你一定不肯搬家,是不是为了你屋里那个狐狸精?好你个殷倾玉,”马庆茹生气起来,“小殷子”也不喊了,一字一顿叫着全名,“我先头那两回来就觉得奇怪,回去一想,总觉得你在拦着不许我进到北屋里去。好像藏了什么生怕被我知道的东西一样。”
马庆茹只是脾气直,人却不傻,“我派人盯着你这里的进出。秦伯买的菜肴多了,昨日还去成衣店买了一身女装。你、你……”
殷倾玉已经拦到卧室门前,他听了马庆茹这话,一愣,森冷道:“你派人盯着我这里的进出?”
马庆茹也是一愣,她知道的殷倾玉向来是和气的。虽然有些冷淡,但终归还是和气的。这种和气究竟是因为她马家女的身份,还是因为她本人,她并不想去深究。但是殷倾玉这样森冷的模样,她还是第一回见,好像她做了什么大错事一样。马庆茹心里一怕,气焰就弱下去了,继而想起明明是他不对,又嚷道:“怎么?只许你藏只狐狸精在房里,不许旁人知道不成?”明明是她在嚷着,却也是她红了眼圈,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殷倾玉也是方才一时没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见状缓和了语气道:“你要我搬去你家旁边,我过些日子搬就是了。”
马庆茹明知他是在敷衍,“过些日子”也不知就到哪一天哪一日去了,然而听到耳中,仍是觉得欢喜。虽是欢喜,却又更生怨怼。因她知道,她求肯了这么久殷倾玉都一定不肯搬家,这会儿却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个屋里的女人是谁。
马庆茹冷笑道:“你现下倒肯搬了?”
殷倾玉引着她向外走,“县主吩咐的事情,我自然要做好。”
马庆茹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拨开殷倾玉的手臂,撞开卧房的门就冲了进去,“我偏就要看看是哪只狐狸精……”她一眼望见躺在床上的孟七七,好似瞬间吞了一只鸡蛋那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孟七七与她四目相对,也感到有点微妙的尴尬。这种搅合进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她倒是想躲来着,只是这卧室实在简陋,连个能藏人的柜子都没有;更何况拖着一条伤腿,她也不能麻利地跳窗逃走。
“咳,那个……”孟七七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观察着马庆茹的反应——这位主可是个炮仗脾气,万一点着了她,她不管不顾闹出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马庆茹并没有大吼大叫,或是立刻泪奔而去,反倒是呆在原地木愣愣的,好像脑袋里的东西一瞬间被抽空了。她有点理解不了面前这个状况,“孟七七,你不是失踪了吗?”
孟七七忙点头道:“是的。我是为了保持‘失踪’了的状态,才暂且借住在这里的。我跟你家殷倾玉一点私人关系都没有……”她果断献出殷倾玉去,“我过几日便走了。”
马庆茹看看孟七七,又回头看看殷倾玉,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殷倾玉面色很难看,他仍以为掩护孟七七是马家家主安排给他的任务,现下被马庆茹这位大小姐发现了——谁知道后面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马庆茹咬牙问道:“几日?”
孟七七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马庆茹这是在问她还要暂住此间“几日”,她犹豫了一下道:“最多三日。”算着日期,变态表哥与战神大人最晚三日后就到京都了。到了那会儿,她就算能留在这里,也要想办法出去了。
“好,就三日。”马庆茹死死盯着孟七七。殷倾玉与她父亲有些私底下的联系,这马庆茹一向都知道。京都大震荡,而失踪了的安阳公主此刻却在殷倾玉这里——马庆茹当然知道事情不像她表面看到得那么简单。但是她不关心那些朝堂上的事情。作为一个陷入爱河的小姑娘,马庆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有个妙龄少女在我情郎房里住着”这个情景,尽管那个妙龄少女此刻伤了一条腿,躺在床上实在担不起“狐狸精”这个名头。
马庆茹看似冷静地离开了。
留孟七七与殷倾玉两人在房里,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孟七七先开口道:“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我三日后无论如何一定会离开的……”
殷倾玉脸色有些阴郁,尽管他生得极为漂亮,带着这样的表情总不会赏心悦目到哪里去,他截口打断孟七七的话,“我会处理好的。”
孟七七沉默了片刻,道:“马家许给你什么?”
殷倾玉闻言一愣,没料到她初见时没问,留到这会儿问出来,他垂下眼睛,只是道:“我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孟七七道:“我信你。”静了静又道:“你是想要复国,对吗?”虽然是在问,却早已经在心里认定了。
殷倾玉没再回答,只道:“你好好养伤。之后该怎么样做,马家自然会有指令。”说完匆匆出去了,像是怕她继续方才的话题。
孟七七看着殷倾玉离开的背影。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的肩膀还不算宽厚,独自一人飘零在异国他乡还不算凄惨。真正凄惨的,是已经没有了故国家乡,也就无所谓异国他乡。这个少年,是个真正没有家的人了。虽说不应该,但是孟七七想着殷倾玉的身世,倒觉得自己现下这样窘迫的处境也不算太坏。
马庆茹当时憋住一口气,看似镇定地离开了,然后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闹心。猜疑与嫉妒抓挠着她那颗怀春的心,令她禁不住要把事情往不堪的一面想去。尽管理智上,她完全知道孟七七与殷倾玉之间绝无私情容身之处,感情上想到孟七七还要留在殷倾玉房中三日却还是觉得抓心挠肺般地煎熬。
马庆茹坐轿行经湛北路时被巡查官兵阻住的人·流挡住了。暖轿不得不慢下来,随着人群慢慢向前。马庆茹坐在轿内,心烦意乱地听着外面嘈杂的说话声,原来是宫里太妃又派了秦总管带人加防巡查。她心头一动,支派随从去叫秦媚儿过来。
秦媚儿短短几个月,能在胡太妃身边平步青云,那是花了大心思的。只要是胡太妃身边的,别说是人,就是只猫猫狗狗,他秦媚儿都是打叠起十二万分的殷勤伺候着,对马家这对兄妹更是曲意逢迎。马庆忠倒还罢了,马庆茹却深以为这秦媚儿是个“好奴才”。
等秦媚儿点头哈腰过来了,马庆茹却又改了主意,她原本是打算就这么把孟七七的事情告诉秦媚的,盘算了一会儿却又觉得,若是现下这秦媚儿就带人去抓了孟七七——那不明摆着是她马庆茹走漏了风声吗?旁的她倒不在乎,但是这事儿落在殷倾玉眼中,他该会怎么看她?
这么一想,马庆茹便改口道:“我这里倒有你要找那人的消息。”
秦媚儿欠身道:“奴才请县主点拨。”
马庆茹想了想,勾起唇角,道:“若是你过了三日还没找到人,就到我府上来。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她这如意算盘打的倒也精妙,既免于被殷倾玉责备,又泄露了孟七七行迹出了口恶气。要说她有意害孟七七性命,却也不至于——她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后果。
秦媚儿恭恭敬敬,“是,奴才晓得了。”又亲自带路,为马庆茹的暖轿驱开人群,散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来。
马庆茹噙着兴奋的笑意离开了。只是她看错了秦媚儿,这人可不是个只会按照主子吩咐行事的“好奴才”。他的主意大着呢!
秦媚儿转过脸来就眯起眼睛,对手下人吩咐道:“给咱家查查,怀妉县主这几日都去了什么地方。”他可没什么耐心等过上三日再登门询问马庆茹这个草包。
马庆茹又没有遮掩过行程。一查之下,什么都清楚了。
当天夜里,秦媚儿带着一支百人队直扑殷倾玉住处。
殷倾玉已经睡下了,被外面的吵嚷砸门声惊醒,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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