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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城门刚闭。
城西王府前,忽有两架马车疾疾驶出,伴着夜色,在街道上绝尘而行。头顶的明月洒下光华,那雕花的车沿边也浅浅泛出银辉。
奚画掀开车帘,看茶肆、酒楼、瓦子、当铺一一在眼前后退,她握紧双拳,暗下决心。等出了城,定要想办法逃走。
至少在外的金兵没有城内那样多,总归是有机会的。
她正在脑中盘算计划,马车自书院院墙外跑过,突然之间远处不知出了何事,只听一声嘶鸣,马蹄凌乱,车身剧烈地抖了一抖,随后又蓦地停下。
奚画扶着窗才勉强没被甩出去。
待马车归于平静,四周却悄无声息。
“怎么了?”
她打起帘子,刚探出头,驾车的车夫一下子倒在她脚边,双目翻白,嘴角溢血,连吭都没吭一声便死了。
奚画吃了一惊,吓得赶紧缩回车内,愣了一瞬又觉得何处不对,她再度弯腰俯身出来。
一抬头,星辰斑驳,两边屋檐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片黑衣人。
刀光剑刃,一如流星划过,闪闪发亮。
视线所及的地方,那一双朗眸里仿佛也蕴了星光,直直望进她眼底。
“小四。”
他上前一步,语气波澜不惊,“我来带你回家。”
*
后面的马车中,宋初款款落脚,一见此情此景,眉毛不禁扬了扬,含笑看向不远之处。
“诶呀,还是让你找来了。”
书院大门之下,有两人持刀拔剑而立,一人玄衣如墨飞扬,利器寒光,神情微凛;一人青衫飘逸,剑气如虹,眉目暗沉。
他们三人中间隔着书院那块有些发黄的匾额,如此遥遥对视。
曾经他是先生,在台上抚琴吹笛;曾经他亦是挚友,在垂柳下对饮畅谈;如今他是敌人,只能刀剑相向。
“宋初!你这逆贼!”尚远把剑一横,冷声喝道,“今日我便要替平江城的百姓讨回公道!”
“替平江城的百姓?”
宋初听着听着笑出声,“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得很,若不是要救奚画,你会来这儿杀我?真真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尚远咬咬牙,“救人归救人,两码事!”
“你既然这么讲义气。”他摊手,耸耸肩,“怎么跑的比谁都快?当初如何不留下来替平江城的百姓杀一两个金人,这会子玩事后诸葛亮,有意思么?”
“事后诸葛又怎么?也总比你忘恩负义,卖国求荣要强。”
“我忘恩负义?”他冷哼一笑,“在下乃是金国世子,让诸位失望了,如今在我大金国百姓眼里,我可是一代功臣,将来是会流芳千古的。”
此言一出,关何和尚远皆是惊愕。起初只以为他是金国细作,受钱财所惑,竟不想他并非汉人。
“好、好!”尚远怒极反笑,“宋先生是金国的世子,简直好极!正好我取了你这世子性命,也算是头功一件了!”
“要我性命么?”宋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抚掌一拍,声音刚落,四面八方竟涌出无数金兵,不过转瞬之间,已将方才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身前亦有十来人护着,宋初冷眼瞧他:“先生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今晚你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好啊!”尚远提剑便要上前,“那咱们就试试!”
还没等他动手,关何一掌拍住他肩头,沉声提醒:“我留下,你按计划行事。”
他满心怒火,隐忍片刻才颔首道:“明白了。”
……
听他们那边交头接耳亦不知是在商量什么,奚画离宋初本有一段距离,现下看到关何在场,忙不迭想要过去,怎料背后一个侍卫眼疾手快,一把拎着她往车里扔。
后脑狠狠撞在木梁上,疼得倒抽了口凉气,未及出门,马车竟动了起来,分明掉了头在往回走。
奚画急得直跺脚,头从窗外伸出去瞧,只听见打斗之声此起彼伏,吵嚷喧闹,仿佛又回到金兵入城那一晚,满目都是噩梦。
跑出一街之远,正当她已经做好要跳车的准备,头顶一道剑光猛地破空而来,将整个马车劈做两半,难得的是,如此这般竟也没伤到她分毫。
断木尘屑落了一头皆是,奚画一面咳一面拨开残骸打量四周。然而她才刚睁眼,手腕被人一扣,力气之大直接拽了她起来,撒足狂奔。
总算是看清来人,奚画不由喊住他:“你……你慢点……”
自从没念书后,成日不是躺着便是坐着,好久没活动过了,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不过多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发白。
尚远见她这模样,也不敢再拽她,索性打横一抱,埋头往城东方向去。
“怎么是你来了?”奚画看了一眼四周,“关何呢?”
“他还在那边,他带的人多,先拖住宋先生,我带你从东边角楼离开。”他边跑边解释,“适才进门已经把人清干净了,趁他们还没补上来,我们得搞快!”
“关何一个人在那边?他不会有事罢?”
尚远心不在焉地应着,“没事,山庄上下好几百人呢。”
路径酒楼,恰见门前有匹瘦马在低头吃草料。他抱了一个人难免跑得费劲,足尖一点带着奚画坐上马背,双腿一夹,策马于街上飞驰。
“你放心,我们此行只是为了救你,不会恋战的,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会撤走,我同他说好,就在龙脊山山脚,上回我们烤鱼的地方……”
“好。”奚画点点头,随着角楼的屋脊在眼中渐渐近了,心里也如脱缰的马,喜不自禁。
她有点难以相信,喃喃问:“我能回家了,是不是?”
尚远忍不住笑道:“是。”
层层叠叠的须弥座上,上翘的檐牙衬着浓郁的月夜,森森的角楼近在咫尺,楼下的小门仍在,即将冲出城楼的刹那间,尚远骤然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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