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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起得很早,此刻正在松下练剑。
周王今年三十八岁,一个王爷,正值春秋鼎盛,却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早起早睡、晨练舞剑的习惯,其中固然不乏马皇后对他从小的严格教育,可也见得此人是极为自律的。
“王爷,王爷,这白屈菜,老朽已经想出了剔除毒性的办法。”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兴冲冲地跑过来,周王赶紧收了剑,迎上去道:“喔,徐老想出了办法?”
那徐郎中喜悦不禁地道:“是啊是啊,王爷,老朽尝试用细土与煮熟的白屈菜浸泡在水中加以淘洗,最后再以清水洗净,发觉其中的毒性果然滤去,苦味儿也没有了,可以放心食用,不必再担心产生什么后果。”
周王大喜,还剑入鞘,随着他往试验场所走去,这是一幢庙宇,周王崇信佛教,在王府里盖了座庙,内有五百罗汉、四大菩萨、如来佛祖等塑像,后边院舍本来是家庙中几个香火道人的住处,他想研究本草,便把这些人都安排在了这寺庙的后边,清静。
周王一边走,一边问道:“可已尝试过了么,确定无疑?”
老头儿肯定地道:“那是自然,若非有了绝对把握,老朽岂敢禀与王爷。”
这徐郎中所用的法子,其实就是近代植物化学领域中吸附分离法了,只是当时还没有成为系统的一个学科,徐郎中也是凭着经验,偶尔想出这个可能,加以试验,果然成功。
周王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这白屈菜漫山遍野,生长的时间也长,如今有了解决的办法,一旦发生洪灾,便可做为救急充饥的食物,快快记入孤的《本草》”。
徐老头儿恭维道:“王爷编撰这本《本草》,不仅惠及万民,而且惠及万世啊。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周王喜悦异常,他著书立说,固然有自幼喜好医术的原因、有因为崇信佛教而普度众生的念头,自然也希望通过这件善举流芳百世。
周王跟着徐老头儿到了寺庙后进,亲口尝了尝蒸煮清洗之后已没了苦味儿的野菜,又听其他几人讲了食用之后的感觉,非常开心地答应,这个月每人加赏宝钞五贯。
他正兴冲冲地说着,一个小内侍忽地跑了来,禀报道:“王爷,曹国公营前百户杨旭求见。”
“哦?”
周王有些诧异,不知道李景隆一大清早的派人来干什么,忙放下野草走了出来,刚刚走到五百罗汉的佛堂,就见夏浔正负着双手,在佛堂里慢悠悠地欣赏着一尊尊罗汉,此时王府中各司各衙的官吏、内侍已陆续听到消息,惊慌地跑来想要禀报周王,却见杨旭捷足先登,便都远远地停住,不敢过来。
周王一见夏浔,立即有了印象,因为昨日宴请曹国公时,此人曾在下首陪饮,自始至终,此人就没说过一句话,所以周王反而对他印象深刻,周王站住脚步,说道:“唔,孤记得你,怎么,九江可是要拔营往北去了么?”
周王心下是微微有些不快的,李景隆是他的子侄辈儿,爵位也没他高,昨日他盛情款待,今天李景隆若是继续北行,还在乎进城道一声别么,只遣一个百户来告知一声,似乎有些不合礼仪。
夏浔沉声道:“王爷错了,曹国公并未北行,此刻,就在王府外面。”
周王一诧,茫然道:“就在王府外面……,这是甚么意思?”
夏浔自袖中缓缓抽出一卷黄绫,漫声道:“周王殿下,接旨。”
周王大惊,隐隐意识到必有事情发生,此刻也无暇问清缘由,连忙掸掸衣袍,跪倒接旨。
※※※※※※※※※※※※※※※※※※※
“查周王蓄意谋反?蓄意谋反!”
周王听罢圣旨又惊又怒,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须发如戟,根根森立,老实人一发火,那怒发冲冠的样子实在挺吓人的。
“这是何人进的谗言!皇上有什么证据入孤之罪!”
周王怒不可遏地道:“孤乃皇叔,一国藩王,如此轻率,便要定孤之罪么?”
夏浔袖着双手,云淡风轻地道:“殿下,先接旨吧,曹国公此番就是奉圣上旨意,锁拿殿下回京的,若是抗旨,大军顷刻入门,那时,便不好相见了。不瞒殿下,殿下的三护卫兵马,已被解除了武装,予以看管起来,开封都指挥使司,亦已接了圣旨,协从处断。”
周王倒退两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王爷,虽然平时醉心于研究医术,却并不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菜鸟,如果皇上听人奏报他要造反,下诏要他进京质询,那还有得回旋余地。如今三护卫的兵马解除了武装,开封都指挥使司已接到了圣旨,曹国公李景隆重兵包围王府,这就不是问罪了,而是不由分说,已经定了他的罪。
周王慢慢冷静下来,盯着夏浔道:“皇上打算怎么处治孤王?”
夏浔摇摇头道:“下官职位低微,不敢揣测圣意。不过……”
他盯了周王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这一次,不止王爷要进京,周王府所有人等,俱都要锁拿进京。”
周王听了心中顿时一片悲凉,所有人等俱都拿进京去问罪,那周王这一脉是要绝了。
当年堂兄靖江王朱文正意图谋反,被父皇拘禁,却还罪不及家人,将王爵封给了堂兄之子朱守谦,朱文正谋反那是罪证确凿啊,自己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就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全家就要锁拿进京,绝周王之嗣,这个侄儿好狠,皇上这是要削藩啊。
周王悲愤交集,呛地一声抽出了宝剑,夏浔目光一厉,问道:“王爷不接圣旨,拔剑做甚么?”
周王悲凉地笑道:“哈哈,你道孤要谋反么?那岂不正遂了奸人之意,坐实了孤的罪名?皇上不放心是么,那臣叫皇上放心就是了!”
周王说着,便将宝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浔目光一转,突地落在一尊罗汉像上,走近去,念着像下的佛偈:“劝君乐观莫悲叹,人生自古多艰难。苦尽甘来终有日,功成名就锦衣还。殿下是信佛的,以为阿那悉尊者这句偈语如何?”
周王悲愤交集,本来想要向皇上交待几句遗言,便自刎明志,听他忽地念出这句佛偈,心中不由一动,忽又萌生一线希望,他在暗示什么?莫非皇上不想治我之罪?
周王停剑,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浔,问道:“你想说甚么?”
夏浔的目光在周王身后的小内侍身上盯了一眼,周王摆手,将那内侍赶开。
夏浔道:“王爷精研佛法,不知可听过一个故事?”
周王忍不住问道:“甚么故事?”
夏浔道:“庙中有铜铸的大钟一口,佛像一尊,每天大钟都要承受几百次撞击,发出哀鸣。而大佛每天都会坐在那里,接受千千万万人的顶礼膜拜。大钟很是不满,说:“你我都是铜铸的,可你却高高在上,每天都有人对你顶礼膜拜、献花供果、烧香奉茶。但每当有人拜你之时,我就要挨打,这太不公平了吧!”
大佛说:“你也不必羡慕我,你可知道,当初我被工匠制造时,一棒一棒地捶打,一刀一刀地雕琢,历经刀山火海的痛楚,日夜忍耐如雨点般落下的刀锤……,千锤百炼才铸成佛的眼耳鼻身。我的苦难,你不曾忍受,我走过难忍能忍的苦行,才坐在这里,接受供养和礼拜!而你,别人只在你身上轻轻敲打一下,就忍受不了了!”
周王神色微动,却没有说话,夏浔道:“忍受艰苦的雕琢和捶打之后,大佛才成其为大佛,钟的那点捶打之苦又有什么不堪忍受的呢?王爷以为如何?”
周王苦涩地道:“佛说:一切法,成于忍。而孤能忍得甚么正果呢?”
夏浔瞟着那佛像,问道:“殿下现在当已明白圣上心意了?”
周王冷笑道:“不错,他……”
夏浔马上便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殿下就该知道,殿下的生死,周王一脉的存续,并不决定于皇上,也不决定于殿下。”
周王茫然道:“那决定于谁?”
夏浔不答,只是弦外有音地道:“寒山寺里,有一副佛偈,寒山和尚说:‘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和尚是怎么回答的,王爷可记得么?”
周王目光微闪,答道:“拾得大师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夏浔微笑起来:“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殿下何不听从拾得大师的教诲呢?”
“孤……受教了。”
周王将颈上的宝剑缓缓地挪了下来,他并不以为听了这番话就真能百忍成佛了,但是他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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