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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修实在好涵养,听了他这脸大如缸的发言,竟能忍住了没出言嘲讽,只是心平气和地摇摇头:“不行。”

    奚平就腆着脸大言不惭:“师父,我这是为国为民——您说我哪不行?您不是说开窍期的行走江湖主要靠外物吗……”

    支修好脾气地纠正道:“靠经验和见识。”

    “那跟着师父您也长不了什么见识啊,”逆徒又开始上房揭瓦,“我看您早忘得差不多了,问您点什么您都得临时观天象。”

    支修:“……”

    “再说我还有灵骨呢……”

    “还有脸提你那半吊子灵骨,你就说它‘灵’过几次?”支修叹了口气,一抬手。

    奚平眼前一花,被他师尊扔进了一颗芥子里。

    奚平顿时觉得脚下坠了千钧的分量,他试着抬了一下脚,使了吃奶的劲儿,抬起的高度钻不过一只耗子:“师父,您要把我沉塘吗?”

    支修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抬头。”

    奚平一抬头,看见自己头顶上由近到远悬着七根蜡烛,最近的一根离他一丈来远:“连灵堂都布置好了……”

    “恁多废话,此芥子中不得登高、不得御剑、不得抛物,符阵铭一概禁止,你只能用骨琴灭烛。什么时候你能控制好骨琴,一弦灭掉七根蜡烛,什么时候我放你下山。”支修悠然道,“放心,奚悦给你送饭,饿不着你——当然,你要是答应不再跟我胡搅蛮缠,在飞琼峰上好好修炼,为师也能随时放你出来。”

    奚平:“……”

    金平南郊,庞戬收回了破损的仙器,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郁闷地出了口长气。

    “收拾了,检查一下有没有伤亡——那个小丫头,你跟我走。”庞戬把阿响喊过来,又对蓝衣们说道,“查查船上这批雪酿……不,以防万一,把最近市面上的雪酿都给我留神一下,不行就都追回来。”

    庞戬自然不会跟个半大孩子为难,对阿响蛮客气,先把她领回去给了顿饭吃,又好声好气地问了几个问题,阿响都照奚平教她的话说了。庞戬其实一听就知道她有隐瞒,但支将军都没说什么,只让他帮忙安置一下这女孩,料想她隐瞒的事飞琼峰应该有数。

    明察秋毫有的是机会,该糊涂的时候倒是也不必急着聪明,于是庞戬轻飘飘地把提心吊胆的阿响放过了,只说道:“有邪祟找上你了,以后这种事少不了,你别在那乌烟瘴气的厂区里瞎混了。这么着,一会儿你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到乡下去,给你安排个身份。”

    阿响没资格有意见,小心翼翼地问道:“尊长,让我干什么?”

    “你能干什么?”庞戬哈哈一笑,“我找人收你做养女,你就给人当闺女吧,以后改个名,好好过日子,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只是你自己警醒一点,过去的事别提了。”

    阿响愣了好半天,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

    她……连工人都不用当了?

    阿响不是怕卖力气,她会写会算、新机器一学就上手、能做一点粗木工、几十人的大锅饭也可以操持,出力吃饭,这挺好。

    可在大宛,“女工”是什么名声啊?说出去别人都觉得那是言行粗鄙、跟一群男人朝夕厮混、人尽可夫之辈,与暗娼也差不多。

    所以爷爷才一直让她扮男装。

    阿响张了张嘴,差点喜极而泣。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忐忑地嗫嚅道:“尊长,我能不能带我‘娘’走。”

    庞戬:“你什么娘?”

    阿响紧张了起来,尊长说要找人收养她,那她要不是孤儿,准是就不行了。可自从爷爷去后,她和春英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几乎有了点互为寄托的意思,她清清白白地走了,把春姨自己留在那种地方吗?

    于是她咬了咬牙,依然不识好歹道:“就是……一直照顾我的姨,她在……”

    “随便,”庞大人甚至没听完,不甚在意地一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嘴严实就行。”

    这时,一个蓝衣快步走过来,对庞戬耳语了句什么。

    阿响年轻耳朵尖,依稀听见那尊长说什么“雪酿……不妙……不少人……”,想起那白脸男人跟她说过“最近小心喝雪酿的人”,心说道:莫非雪酿被他们掺了东西。

    不过她没多想,反正也没她什么事,把她按斤卖了也买不起一杯雪酿。贵人们就算喝坏了肚子,还能像她爷一样没钱吃药怎么的?

    庞都统听完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只安排了一个蓝衣送阿响。

    车上,阿响慢半拍地回忆起这一天惊心动魄,暗自唏嘘了一会儿,便放在一边。

    人啊,能把自己日子过好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且顾当下吧。

    蓝衣敷衍了事地把她扔在南城门就不管了:“今日运河上刚闹出那么大动静,邪祟们一时半会应该也不敢来了,没什么危险,你自己回去吧。”

    阿响懂事地道谢下车,往厂区跑去。踩着人家快打烊的点钟,她用省下来的饭钱买了一张金盘彩。中不中的无所谓,反正她也等不到开奖了,可以留个念想。

    她打算先去老鼠巷里找春姨,要是遇到嫖客,今天就要痛快地破口大骂一回,反正她们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阿响不太会骂市井粗话,将她带大的爷爷毕竟是读书人,恐怕临场发挥一激动忘词,她在路上就开始一蹦一跳地备着。

    不知谁家又在赶什么工,南郊的烟尘比往日还大,阿响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心说:这都快过年了,怎么还没日没夜的……

    忽然,她意识到了不对,听见风中传来狂呼与怒骂。

    一阵北风卷来,焦臭气息劈头盖脸地扑了阿响一脸。

    南边的天变了颜色。

    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厂房着火了!”

    “快跑!快去……”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得人腿软。

    阿响有点懵,老远看见一朵巨大的黑云平地而起,捏出了蘑菇型,往天上冲去。

    有一身是血的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别看热闹!那边炸了!”

    阿响被四散奔逃的人们推搡着,抻着脖子问:“哪着火了?哪炸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回道:“不知道,从棉纱厂那边起的……”

    又一声巨响将对方的回话盖住,热风卷来砂石,狠狠地扇在阿响脸上。她一把捂住火辣辣的脸颊,耳畔嗡嗡的,摸到了血。

    “熔金炉也炸了!镀月金的熔金炉炸了!”

    棉纱厂……岂不是离老鼠巷很近?

    阿响抬腿就要往火光里冲。

    被关在芥子里的奚平正百无聊赖地抠手,奚悦在旁边陪着。

    半偶就像个忠诚的小尾巴,玩的时候陪他玩,总让他赢;挨罚的时候陪他挨罚,大部分活都给他干了。送完饭他也没走,奚平练骨琴,半偶就捡了根树枝在芥子里,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起大字来。

    “缺德啊,也就剑修跟杂耍艺人能想出这等损招。”奚平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一会儿鼓着腮帮子往天上吹气,一会儿探头给奚悦捣乱,“我说悦宝儿,你这字……嘶……”

    他还没来得及点评,耳畔突然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眼前火光冲天。

    奚平一激灵。

    南圣庙鸣了警钟。

    天机阁的蓝衣们御剑从城里冲了出来,运河水被半仙们直接调用,朝大火砸去。

    而那仿佛是末路的业火,顶着狂风疾雨,仍狂舞不休。你死我活的水火交锋处涌起浓烟,飘去了金平城里,在晦暗的金平上空蒙了一层厚厚的华盖。

    菱阳河西,隐藏在各处的铭文渐次亮了起来,本来睡眠就轻的庄王被微光惊动。

    一片纸从窗口飘进来,连白令身上都蹭了灰。

    “怎么了?”

    白令咳嗽几声,飞快地说道:“南郊棉纱厂,老板小舅子还是谁的,喝多了雪酿,带着一帮人在厂区放烟花,点了民工住的窝棚。火势一下没止住,蹿到隔壁的仓库,那仓库管理不善,一堆‘银粉’(注)积在那没人管,遇明火就炸了。正赶上附近镀月金熔金炉加班加点,一路连锁过去,整个南郊的地皮都给炸掀了。”

    “替我更衣。”庄王知道今夜睡不了了,推衾而起,“雪酿?那玩意不是两杯下去就只会傻笑了吗,怎么还致疯?”

    白令一边替他整理外袍,一边说道:“今日一早有邪祟通过雪酿货船混进金平,天机阁及时将人拿下了,但之前已经有一批货流进了市面。这些雪酿用了双倍石雪,更浓郁,异香会诱人饮用过量。雪酿庄老板们那验毒手段堪比天机阁,心里其实都有数,只是见生意好也乐得顺水推船,还以‘不醉人’为噱头抬价……这种特浓的雪酿喝多了,人言行确实与清醒无异,只是损伤神智,常有放诞惊人之举。这一阵南郊车祸比平时多了一倍,恐怕都是因为这祸根。”

    庄王心念转得极快——南郊厂区的窝棚人满为患,有“银粉”的仓库必是该清理没清理,厂区逃不过一个管理不善之罪。京兆尹满头包不提,那一片厂子可都跟漕运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京城最大的雪酿供货商背后是兵部……这倒有得好撕扯了。

    这时,庄王放在床头小案上的白玉咫尺亮了。

    庄王回头瞥了一眼,见上面浮起了没开头没落款的一行字:家里如何?烟气太重了,三哥和祖母千万别出门!

    “哪都有他,还不够他操心的……”庄王心里正装着一千个人一千件事,没细看,只百忙之中笑了一下。

    然而嘴角还没放下,庄王忽然又一顿:他怎么知道?

    天机阁的人间行走高来高去,镇龙脉打妖邪,万万想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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