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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擒住那位负责给魏忠贤通传消息的心腹。用刀子抵住他,勒令他在魏忠贤的护卫面前说出被追捕的真相。
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仆人,被威胁那人也是个软骨头,立马吐露皇上已经派兵来追,意图绞杀魏忠贤及所有护卫。
所有人都知道那仆人的话可信,立即慌了神,张嫣站出来,用谎言安抚众人:“吾等乃是皇上派出来探查情况的锦衣卫,若你们安分投降,配合我们清查魏阉的赃物,吾等定上报皇上,让你们将功赎罪。”
史可法惊诧地发现那些人眼中立即失去了斗志,纷纷表示会配合。或许他们一早就已经料想到了这一日,才会如此轻易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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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寒流早已占领了北方,冷风肆虐,裸露在外的鼻头和耳朵冻得没有知觉。
魏忠贤一行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达阜城县,住进破烂的小客店。
在宫中时,最好的碳肯定不会少了魏忠贤那一份,源源不断送往东厂、司礼监、甚至魏忠贤的住处,无论何等严寒,魏忠贤室内都暖洋如春。
相较之下,这个落脚处没有火炉,没有长明不暗的油灯,薄薄的窗子在风中呼啦作响,冷风漏进房内,钻进衣服内,皮肉骨头都是冰的,魏忠贤咬着牙关不断抽气,但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因为床板的“咿呀”声着实让人担心它会不会突然塌陷。
魏忠贤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个落魄的样子,因此没有让人在屋内随侍。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怎么样呢,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听闻皇上已经下令派人来追捕,都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肯放过我。
魏忠贤叹了一口气,看错他了啊,但此刻悔恨也没有用,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夜幕深深,铺天盖地风声笼罩客店,这也是另一种万籁俱寂。
魏忠贤虽然年事已高,但耳朵并未如他身体的其他部件一般老化,他听见,风似乎送来了其他的声音。
悠悠的吟唱之声,字句清晰可辨:
一更,愁起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曲文简单易懂,即便是文盲如魏忠贤也能听明白,他大惊,所言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谈及自身的经历,他最能体会个中滋味。
吟唱者是何人?他想要知道,却没有一点下床开窗确认的冲动,只是颓然躺在硬木板床上,双目直直盯着帐顶。
到了二更,吟唱之声仍在继续:
二更,凄凉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绸。
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魏忠贤心中滋味难言,他喉头发出无意义的咕嘟声,坐了起来,借着幽暗的灯火四处打量,简易的圆桌,圆凳,古朴的灯台。左侧的屋角堆着如山的行李,魏忠贤清楚里面有不少珍玩,都是他当权这几年苦苦收集回来的,但很快他们也即将成为废品,毕竟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什么样的金银珠宝都没有意义。他将目光锁在屋角右侧,那儿放着一根麻绳。
为什么房间里会出现一根麻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比那些珍玩珠宝有用得多。
三更,飘零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
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
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魏忠贤试了好几次,才将麻绳抛过房梁,他站在椅子上,喘着气将麻绳牢牢打结,打了一重,二重,三重,丑陋的绳结堆积在一起,正如他此刻的尴尬姿态。
不如死了罢,死了倒落得个干净。
魏忠贤将头套进环中,他怕自己犹豫不决坏了事,心一横,将椅子用力踢开。
椅子一落下去,魏忠贤就意识到不对,外头全是自己的人守着,他们听见这种不寻常的响动定然会进来查看情况,这是命不该绝么……
魏忠贤这么想着,忽然又燃起了生的希望,他双手抓绳圈却徒劳无功,脸发涨,难受无比,双眼死死盯着门口,期盼着看见手下破门冲进来的情景。
但他等来的是窗子被推动的声音,冷风刹那间呼啸而入,他还没来得及辨明落地声是否人的脚步,脖间忽然一松,他整个人也掉落在地上。
毫无缓存地跌落与地,腰椎巨大的痛感让他本能地喊了出来,但那抹寒光已经唰地抵达了他的脖间。
他顺着那物件望去,正对上那双眼,那冰凉的,残忍的,毫无同情的眼神,就跟抵在脖子上的刀一模一样。
魏忠贤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面前这个男子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误会不过是片刻,那张让他深恶痛绝、咬牙切齿的脸,他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曾忘却,这个女人,居然追到了这里来,皇后!
四更,无望
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想悬梁自尽,哼,不会给你死得这么便宜爽快”
魏忠贤无瑕思考张嫣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反正这个状况下想了也是白想。
张嫣问了魏忠贤几个与被逐相关的问题。魏忠贤被刀抵着,哪里敢耍花招,一股脑全说了,半点不遗漏。
但他发觉张嫣眼中的杀意毫无消减,不禁冷汗长冒。稍微冷静下来后,他的目光不断往门边瞟,期盼着自己的人出现。
张嫣没有放过他的小动作,嘲弄道:“没关系,你叫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了。”
魏忠贤愣住,怎么回事,对方使了什么手段?蒙汗药?迷香?他回想起方才两次大响动,都没有任何人来查看情况,明白张嫣所言不虚,魏忠贤认清了局势,改变应对的态度,脸一拉,喊道:“求娘娘,我将所有珍玩都送给你,留小人一条狗命。”魏忠贤痛哭流涕。
张嫣仰天长笑,手中的剑更加贴紧魏忠贤瑟瑟发抖的身子,“你说求我留你的命,这么多年来,你又留过谁的命?”
魏忠贤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无法反驳。
张嫣以主宰的姿态,俯视这个苍老太监的模样,觉得既可叹又可笑,几年来那么多的人,全都死在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手中,到底该说什么好呢?
张嫣眼角挂着方才笑出来的眼泪,抬手挥剑。
即便那些死去的人已无法看到,但天在替他们看着,时间的历练打磨下,黑暗终将退去,正气依然存在。
这一剑,是为了王安。
这一剑,是为了东林党被你迫害的人。
这一剑,是为无辜而死的妃嫔。
这一剑,是为了辽东。
最后这一剑,是为了天下百姓。
张嫣刀刀准确,切割皮肉的摩擦声让她头皮发麻,却没有止住她的动作。很快这一切就完成了,魏忠贤身上不同地方分别开了五个血洞,冉冉鲜血涌出,染红了他身上华贵的衣裳。
他本就年老体弱,无法经受这等重伤,开了几个血窟窿之后他瞪大眼睛倒在地上,背部些微起伏,只剩最后一口气。
张嫣冷眼看着他,将抢来的长刀丢出窗外,检查了一遍他房内的东西,喊人进来帮忙抬走,“从哪里抢来的,就还到哪里去。”
魏忠贤听到脚步声,说话声,可他已经没力气抬头了,身子上的血洞不断抽走他的精神与力气。
听得他们终于离开了,魏忠贤松了一口气,可是身周怎么变得越来越热了呢。
五更,荒凉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
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终,魂断。
烈火蔓延,火舌被风卷着,不减反增,舔舐天顶。
史可法仰头看着这场大火,隐隐约约听见风中传来吟唱的声音。
以火为幕,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影并肩而出,拖着几个大麻袋。
吟唱声婉转低迷,不尽怅然。
张嫣站到高处,对迷茫的众人宣布道:“魏忠贤已悬梁自尽。”
恰好此时吟唱的内容是:“五更已到,曲终,魂断——”
史可法感到额头一亮,一摸竟是一片即将融化的细小雪花,他抬头望向被火光染红的天空,居然稀稀落落飘下了雪花,越下越大,终成鹅毛大雪,被风携带,打着旋儿四散开去。
漫天雪花之下,瘦弱娇小的张嫣冻得鼻头通红,更显得她神情坚毅。
一代宦官,位极人臣,靠女人上位,最终还是败在女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