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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法平平静静地吃了。楚清音与程徽要回去襄王府收拾行装,秦景阳当然也没法继续安稳地坐在这里,便寻思着与两人一同走一趟,顺便再对楚清音耳提面命一番。

    他回过神来,却见那二人已经向外面走去,连忙喊道:“等等!”说着便起身要追上去。不料,许是一下子站起来得太猛了,秦景阳竟是感到一阵眩晕,连眼前都跟着发黑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扶住了桌子边,不然怕是要直接栽倒下去。

    “阿清!”坐在他身边的楚汐音最先发现了“妹妹”的异状,赶紧上前扶住秦景阳,“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好像只是起身得快了些,有些头晕。”秦景阳搪塞道。他心中也在纳罕,楚清音的身体素质虽然算不得优等,但也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她这每天一日三餐吃的东西都补充到哪儿去了?

    他只是随口一答,不料楚汐音闻言,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惊喜地睁大了双眼;但转瞬间她的神情又化为担忧,不动声色地瞥了站在门口、朝着这边看来的楚清音一眼,嘴上说道:“是临近过年,忙活得累了吧?不然今日你不必跟着大伙一同守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又向楚清音道,“你们先走吧!阿清有我照顾着。”

    “……”秦景阳刚要再追上去,冷不防袖子被大姐在下面偷偷扯了一把。他疑惑地看过去,楚汐音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朝他摇了摇头。

    “郡王妃,”剩下的这些人中,张氏最先反应了过来,“王妃她,莫不是……”

    楚汐音向她点了点头。“张老夫人,可否先借一间客院,再请位郎中过来?”

    “当然,当然。”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张氏也是面露喜色,连连应道。她又偏过头去与徐氏说了两句话,徐氏也用又惊又喜的目光看了一眼秦景阳,站起来笑着道:“郡王妃,随着我来吧。”

    “有劳。”楚汐音致谢。说罢,便像是扶着易碎品一样搀起秦景阳,跟在张氏后面,迈着小步朝后堂走去。

    “……阿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三个女人似是在短时间内达成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共识,而作为当事人,秦景阳却还是一头雾水。乖乖被带到了客房,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出言问道,“为什么要拦着我去送……景阳?”

    看着一脸懵懂的妹妹,楚汐音不由得叹了口气。“阿清。”她说,“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秦景阳脸色一僵。来月事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和精神上的双重酷刑,每次结束之后他都选择将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选择性忘掉,所以楚汐音一问到这码事,他当即便卡壳了。

    “你呀!”楚汐音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来,在秦景阳的额头点了一下,“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怎么还糊里糊涂的?这些事情不好好记着怎么能行!”

    “……这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系么?”秦景阳依旧大惑不解。

    楚汐音彻底没了脾气,干脆也不告诉他了,卖关子道:“等一会儿郎中来了,你便知道了!”

    不多时,郎中便到了,后面还跟着从襄王府赶过来的赵嬷嬷。郎中将药箱放下,朝着秦景阳一拱手:“小人斗胆,请为王妃切脉。”

    都到了这份上了,那就配合着吧,且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秦景阳心想着,便将手递了过去,搁在放在桌上的软垫上。那郎中两指搭上他手腕,摸着自己那三两根稀疏的山羊胡沉吟半晌,终于笑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是喜脉无误。小人恭喜王妃!”

    确认了心中所想,楚汐音也笑逐颜开起来,对着秦景阳道:“听到了么,阿清?你要做娘亲了!”

    与她的欢欣鼓舞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当事人铁青的脸色。

    喜脉喜脉喜脉喜脉喜脉……

    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

    此时,襄王殿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这一个词和一句话,在眼前快速地盘旋飞舞着。活了二十七年,他从来没想到,这两个词居然有朝一日也会用到自己的身上;更是没想到,对于两人的骨肉即将来到世上的这个事实,最先知道的居然不是楚清音,而是他自己——以母亲的身份。

    事实上,对于和楚清音成婚后,这一天终将会到来一事,秦景阳在心中还是有所预料的。但是预料归预料,这种事毕竟太超出他的接受底线了,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地发生了,他发现自己很难在第一时间、发自心底地表示出欣喜的回应来。

    “阿清?”楚汐音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妹妹的异常情绪,心中一紧,连忙唤道。普通的女子听说自己有孕在身,大抵跳不出喜悦、吃惊、担忧等种种情绪,而面前这位当事人表现出来的,却是如同听说到天塌地陷了一般的难看脸色。可这对小夫妻两个不是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么,为何襄王妃听说自己怀了孩子,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怎么了?你不要吓姐姐!”

    “……我没事。只是……太过惊讶了,没想到会……这么早便怀上。”勉强将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来,襄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结果却不太尽如人意。他的笑容落在楚汐音等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做好了偷偷打掉孩子的决心一样。

    楚汐音此时的脸色看上去已经不比秦景阳好看多少了。“你们……先下去吧。”她向郎中与赵嬷嬷说道。两人也看出了气氛不对,很知趣地没有再说什么便悄没声地退下了。

    等房门一关上,楚汐音顿时就慌了神。“阿清!”她似是想要扑到秦景阳身上,又顾忌着对方现在是双身子而不敢贸然动作,“你若是有什么委屈的,尽管说,大姐为你做主!难道襄王他对你并不好?你是受了他的胁迫,才假装出恩爱的样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姐姐便带着你走,荥阳王府再不济,也养得起你一口饭吃!”说着竟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无缘无故又背了黑锅,秦景阳不禁啼笑皆非,心中那股无从诉说的烦闷无措倒是消散了一些。“阿姐你先别慌。襄王对我很好,也不存在什么胁迫与假装的问题,是你多想了。”

    “真的?”楚汐音不信任地看着他。

    “真的!不然他何必要为了我大费周章,再办一次婚礼?若是他心中没有我,一早便不会宁可付出与圣上决裂的代价,也要……娶我为妻了。”

    自己夸自己用情至深,这种感觉还真是够尴尬的,不过为了挽救自己在大姐心中岌岌可危的印象,秦景阳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好在楚汐音似乎被说服了,但紧接着便又问道:“那你刚刚听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见半点高兴,反倒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这是……”看来今天不说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理由是别想过关了,秦景阳急中生智,回答道,“阿姐你也知道,我落过两次水,身子便落下了病根,虽说来到漠北之后一直在调养,但也仅仅是刚有了些起色。先前你问我月事何时来的,我答不上来,也是因为它从不准确。怀了孩子固然是件喜事,但我听人说前几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这孩子一不小心没了,该怎么办?再更严重些,若是因为小产而伤了身体,导致今后都不能生育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还好从前赵嬷嬷的备产讲座没白听,这一通组织起来还挺条理清晰的。将这些羞耻度爆棚的话一股脑说出口,秦景阳的心中已经陷入了彻底的自暴自弃。再没有什么是能打倒本王的了,呵呵。他生无可恋地想。

    或许是因为这些话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讲出来的,楚汐音一下子就被说服了,脸上瞬间换了一副怜惜的神色:“我的傻妹妹,哪有刚怀上孩子就开始担心这个的?你若是抑郁不振,对孩子也有害处。确实这个孩子来得早了些,但只要你小心养胎,各方面都注意着些,想要小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姐姐虽不能在这儿长久陪着你,但张老夫人与徐、刘两位夫人都是生育过的,自然有经验,你听他们的总不会错。”

    “阿姐说的是。”秦景阳强笑道,“是我想太多了。”

    “先前我要襄王与程长史先走,就是怕他听见你怀了孩子,心神不属,耽误了正事。”楚汐音拍了拍他的手,“你可要打起精神,等他回来,还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这个惊喜,本王已经先于王妃一步收到了,秦景阳想。面上点了点头,道:“我晓得。阿姐,先让我……静一会儿,你回去前堂与大家用饭吧。”

    楚汐音似是还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咬着唇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我请赵嬷嬷在外间候着,你若是有事便唤她,知道了吗?”

    “嗯。”

    楚汐音离开了。秦景阳坐在床上,望着挂起帐幔的鎏金带钩发呆了半晌,这才复又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里居然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在强行克服了“本王有孕在身”这个心理障碍之后,再想到这件事,秦景阳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曾经他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并且觉得就算是那样也无甚所谓;但是现在,他不仅有了心爱的妻子,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后代。这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背负着他的姓氏,哪怕将来他死了,躯体归于尘土,名字化作史书上的一个符号,这个孩子也会作为他的生命的延续,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千里之外,京师。

    时值除夕,整座瑞安城被装饰一新,处处透着团圆和乐的气氛。然而,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皇宫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看不出半点辞旧迎新、喜气洋洋的气氛来。

    太后宁氏在三个月前忽然患上了中风,入冬后病情忽然加重,如今已难得保持清醒。据太医诊断,这位北周最尊贵的女人能活到年后的几率,不过是五五之数。而且,即便是能够侥幸再多蹉跎一些时日,她也无法再站起来,甚至口齿清晰地说话了。

    九月时秦曦与楚沅音举行了纳征之礼,其中一部分不为人知的目的,便是为太后冲喜祈福。或许也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当初宁太后执意要让楚清音与太子订婚以为皇帝冲喜,没想到如今新娘的人选换了不说,连被冲喜的对象都换成了她自己。

    母亲重病在床,生死未卜,身为人子的秦煜阳自然也不会过得舒心。皇帝原本便身体孱弱,这一下飞来横祸,他更是瘦得形销骨立,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文武百官见状无不心中惶惶,以三公为首,三番两次地上书请求皇帝保重龙体,千万别惦记着太后,结果自己却病倒了。

    更何况,太后去世与皇帝驾崩,所造成的影响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太后倘若薨逝,不过是满城缟素,全国举哀,随后便一切如常;但倘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对于入京的北周朝堂来说,将会引起一场不亚于翻天覆地般的动荡。

    或许有些不明情况的小吏会说了,不是有太子么?太子不是在监国么?然而太子……一想到那位年幼的、还只能称得上是个孩子的储君,列位重臣们都无话可说,唯有摇头叹气。

    起先,刚刚接手政务时,秦曦也是着实有一番出彩的表现的。他显得勤勉好学,诚恳虚心,对于郑之栋等元老恭敬谦让,对于一般的官员也能做到礼贤下士。一时间保皇派的官员们都大为放心,原本宫中总是传出太子喜好玩乐、不思上进的消息,如今看起来倒像是谣传了。也有些心思阴暗的人,揣测说当初的传闻是襄王在朝时别有用心地捏造出来的。一时间这种说法甚嚣尘上,几乎要达到朝中人人信服的程度,但很快,现实就狠狠地打了他们一个耳光。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这便是对秦曦最好的注解。在祖母病倒、父皇无心理政、将大权交予他手上之后,这个机灵而狡猾的孩子便故态复萌,并且由于获得了更甚于先前的权力,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他很小心,并没有去触碰雷池一步,秦煜阳毕竟尚且在世,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来;但是从他的态度上来看,却明显是将自己的玩乐看得比治国兴邦更加重要。

    这样的人……便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吗?不少官员都在心中发出了怀疑的声音。现状与过往的对比让他们不可避免地怀念起襄王摄政时的那些日子,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早已有可靠的消息在私下流传,襄王离开京城时曾向圣上发誓,终此一生再不踏入京城半步。也是,太后都病成了这个样子,哪怕曾经母子的关系再如何僵硬,身为人子总该过来看一眼吧?都三个月了还没有露面,看起来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左丞相府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贵客。

    “郑相!”看到来人,楚敬宗不由得大为吃惊,连忙迎上前去,“这大过年的,是什么风将您老吹来了?”

    “这把老骨头,半截埋进土里了,年节对于老朽来说已无意义。家中又没有什么人,索性出来走走。”郑之栋笑呵呵道,“贸然叨扰,还望楚相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郑相请坐。”楚敬宗忙道。虽说如今他与郑之栋在官衔上平级,但这位老人的资历、阅历与声望,都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郑相来访,想必是有要事告知,晚生洗耳恭听。”

    “楚相果然是明白人。”老人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不慌不忙地道,“说起来其实是老朽一个人的事,但是出于同僚之谊,老朽以为,还是尽早给楚相透个口风为好。”

    “郑相请讲。”他越是这副态度,楚敬宗就越是紧张,一时间心里已经转过千百个不好的念头,看哪一个都像是真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待过了这个年,老朽便决定上疏致仕,乞骸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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