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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歇过午休,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连狗都寻个凉快的树荫底下懒洋洋的趴着,才睡起换班的年轻家丁还有些无精打采。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在心里一遍遍凌迟着外头树上,那聒噪叫个不停的夏蝉,忽地一枚铜板砸到了他的脑门上。

    正想发怒,可那家丁才一睁眼,就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家中大少爷的马车已经回来了。

    要不是太阳太毒,大少爷不耐烦骑马,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样子,不扒了他的皮才怪。想及此,暗暗给赶车的舅舅一个感激的眼神。要不是他方才砸个铜板叫醒他,今儿可就闯祸了。

    上前殷勤的放下车凳,看大少爷下车时那样一身的杀气腾腾,家丁越发恭谨仔细,幸而主子没空跟他们啰唣,进了门就匆匆往里走,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只回头就挨了舅舅一记爆栗,“一家子好不容易给你在门上求了个差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各种孝敬,你这小子还不警醒着些,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家丁虽吃痛,却明白舅舅是一片好心,“回头让我娘给您打二两酒消消气,可别为我气坏了身子。”

    车夫舅舅瞪他一眼,“这大热的天,花那些钱干嘛?你若有孝心,好好把这差干下来,才是一家子的正经福气呢。”

    家丁赔笑着,目送舅舅去后头卸车了。然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坐在门前当差。

    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里面就传出话来,又要马车进宫去。

    只这个差使却不该那家丁的舅舅,另有车夫套了辆家主用的大车出来,又备了大少爷的马。

    不一时,大少爷扶着太太出来了。大少爷重换了身干净衣裳,洗过了脸,但脸色仍是阴沉着,倒是太太镇定,看不出端倪。

    恭送主子出了门,年轻家丁耐不住好奇,八卦起来,“这是怎么了?还要惊动宫里娘娘?”

    他来了一时,也识了些眉高眼低。若非要去见家里的皇后娘娘,何必非要惊动太太?

    门上有些老成家人就道,“只怕,跟五爷脱不开干系。”

    五爷?齐修元?

    年轻家丁不解,可老成家人也不多说了。有些事,得自己学着看,别指望有人教你。

    年轻家丁只得自己费神琢磨,府里这位五爷,大名唤作齐修元的,也算是好命了。

    他本是庶出,论理是沾不到什么光。奈何他生养的时候好,正是老太爷走了,老太太寂寞无聊的时候。

    偏生他小时候又长得肥白圆胖,极是可爱,老太太索性就养在自己园子里,当个小猫小狗一样的逗弄。等到他十来岁,基本养废了大半,老太太也撒手去了。

    可仗着有那些年承欢祖母的功绩,老爷夫人都对他颇为宽和,知道他的教养学问不好,也不能怪他,便对他略放纵了些。

    这样一来,这位五爷大祸不敢闯,可小祸却没断过。

    可这回他是又惹了什么事,要惊动皇后娘娘?

    家丁想来想去,忽地想起前些时听人说,这位五爷游湖时把个姑娘逼得落水之事,可那姑娘又没死,能有什么事?

    难道那时没死,此时死了?

    年轻家丁越想越糊涂,而此时在宫中,刚刚听完事情始末,齐皇后气得差点砸了手中茶盏。

    “混帐!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齐夫人脸色也不好看,“这也是幸好你兄弟听说了此事,赶紧打听了始末,回来告诉老爷,也是气得不轻。当下把老五打了一顿,关进了祠堂。可眼下事已至此,总不能不解决才是。”

    “听母亲这话,父亲是有主意了?”

    齐夫人道,“你爹的意思是,干脆将错就错,在事情还没闹大之前,索性让老五娶了那丫头算了。她家门第虽低了些,好歹堂哥是尚了公主的。二人都是庶出,也算是般配。只嘉善公主毕竟身份特殊,你爹叫我来问你一声,可不可以结这门亲。”

    齐皇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如今便是我们不想结,还有别的法子吗?那公孙弘不是多话的,跟嘉善驸马也素有交情。这件事若是他不知道便罢,若知道是欧阳家的姑娘,怎么也不会传这个闲话。只怕是老五那些狐朋狗友里有认得公孙弘的,才把话传了出来。我平常总叫你们约束家人,不要给我惹事,这老五怎么就惹出这样大事?”

    看女儿还是忍不住撒了气,齐夫人虽是满心委屈,却也只能低头认错。

    眼下这个虽是她闺女,更是主子。况且齐修元管教不好,虽说是老太太的错,但也是父母没有尽到责任。

    不过他们在家已经商量好了,等齐修元成了亲,就把他打发回老家去,再也不许他上京了。在那边让他做个小小的富家翁,也算是对得起他。

    齐皇后听了这些安置,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去提亲吧,皇上那儿,我会找机会说的。”

    她想了一想,取出一对不那么贵重,却很漂亮的新制翠玉宫花,“那欧阳家的姑娘给逼得宁愿跳湖,也不肯就范,显见得是个性烈的。这亲事,咱们家愿意,只怕人家还不一定答应。你们让人拿了这个先去说合说合,只别说是我赐的,只让她们家瞧瞧,知道咱们家的诚意就好。再往后说,也容易些。”

    齐夫人谢过皇后娘娘,捧着宫花走了。

    次日,就打发了个能说会道的管事嬷嬷,去了欧阳家。

    可巧今日欧阳庄带着媳妇孩子,还有小妹全去破园了,就谭氏在家。听说皇后娘家来了人,倒是奇怪。袁姨娘想着不好,赶紧三言两语把那日之事说了。

    谭氏又惊又怒,“我看你素来是个懂事的,这样大事怎不早说?”

    袁姨娘跪下泣道,“那日一回来本就要说的,谁知遇着二爷回来了。瞧太太那样高兴,婢妾哪里敢来扫兴?原想着等二爷走了,再把此事细细禀报,谁知他家今日就遣人来了。”

    谭氏不悦的横她数眼,却也不好发作,让她回屋等着,自让人把那齐家管事嬷嬷叫进来说话。

    见她不留外人,那嬷嬷也是懂事的,便不说那些假话套话,先就把皇后娘娘给的宫花捧出,委婉的提出结亲之意。

    “……我们太太知道之后,气得了不得。原要亲自登门道歉,只怕事情传扬开来,反倒于贵府小姐名声有损,才让奴婢前来。这宫花也不算什么,只当给姑娘压惊……要说我们五爷是顽劣了些,但为人还是不错。何况有我们老爷夫人作主,必委屈不了府上姑娘。”

    谭氏并不动气,只道,“你们家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我们家的情形,你们也晓得,老爷一向卧床不起,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担不起多大的事。幸好我儿子回来了,要不此事容我家商议商议,再做决定?”

    “这是自然。”只要没有一口回绝,那管事嬷嬷就算完成任务了。

    晚上,等欧阳庄回来,谭氏把他,还有欧阳慕梅及袁姨娘三人都叫来,“眼下齐家已经来提亲了,此事该怎么办,我允你们都说句话。”

    袁姨娘看看女儿,先就跪下垂泪道,“太太,并非婢妾不知好歹,可这位齐五爷如今还在爹娘跟前,天子脚下就敢行出这等事来,可见性子不是个好拿捏的。梅儿又这样莽直,只怕以后过不安宁。”

    欧阳慕梅却没有哭,只白着脸跪下冷然道,“听说年末大哥大嫂是要上京来的,到时我跟他们去西南。等时候一长,有什么风言风语,也该散了。”

    袁姨娘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西南虽是嘉善公主的地盘,却没有什么好门第。女儿要是去了,只怕只能嫁个寻常秀才百姓,了此一生。

    她们的态度都已经表明,欧阳庄这才问道,“娘,您觉得这门亲事能结吗?”

    他如今当惯了官老爷,已经习惯先了解各方意见,再做决定。

    谭氏看着地上的袁姨娘母女,有些犹豫。

    说实话,如果慕梅是她亲生的,她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慕梅不是,而齐家又这么有诚意的来提亲了。要是拒绝,会不会得罪齐家?继而得罪皇后娘娘,甚至于给皇上吹吹枕头风,在朝堂上给欧阳庄穿小鞋?

    可这些话,是不能当着慕梅母女说的。所以谭氏让她们先回了房,才说起自己的担忧。

    欧阳庄却道,“娘的担忧我都明白,不过也请您反过来想一想。此事明明是齐家理亏,就算我们拒绝,齐家心怀不满,但若真的打击报复了,他怕不怕我们宣扬出去?大哥大嫂虽在西南,却不是纸糊的。要不是心存顾忌,皇后娘娘何以要送这对宫花来,以示安抚?”

    谭氏听着也觉有理,“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回绝?”

    欧阳庄淡笑,“眼下皇后娘娘都来示好了,我们还要拒绝,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谭氏听得糊涂了,“那你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欧阳庄笑了,“这拒绝也有很多种方式。要不这件事娘你交给我吧,我看能不能更好的解决。”

    谭氏松了口气,看着儿子满怀欣慰,“庄儿真是长大了,娘也可以依靠了。”

    眼见谈话气氛正好,她忍不住就说了,“这回你跟你媳妇去赴任,把俩丫头留下吧。她们也渐渐大了,该学些规矩了。随你们在任上,虽亲密些,到底学的东西差了许多。我虽比不上你过世的祖母,好歹也不会教坏了她们。”

    欧阳庄反问,“就这个?”

    谭氏奇道,“那还要有什么?”

    欧阳庄忍笑道,“回京之前,傅氏一直不敢让我写家书,她怕先说了,娘您就要给我纳小了。”

    谭氏失笑,“她这孩子想到哪儿去了?她又不是不能生,我干嘛往你房里塞人,讨这个嫌?”

    笑过之后,她也叹道,“娘也是做女人的,懂得女人的苦。如今年岁大了,每每想着你爹那个没良心的,当初抛妻弃子娶下我时,也不知那崔家姐姐在家里是何等心酸。我这心里呀,就是说不出的难受。轮到自己,又怎会再做此事?说来你这外放的几年,也是够辛苦的,她能养下两个闺女,算是不易了。”

    欧阳庄默默点头,妻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心里是明白的。虽说他身边不是没有通房丫头,可他却不愿在妻子没有同意的时候,又往屋里弄新人。

    谭氏道,“你回头跟你媳妇说,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好指望了,将来还要靠她伺候的。你们房中的事,只要不出大格,我都不会管,让她尽管安心。”

    欧阳庄替媳妇谢过,次日就去寻了一人。

    从校场上擦了把汗下来,关耀祖甚是惊奇,“你怎么寻到我这儿来了?”

    欧阳庄笑道,“全京城谁不知道你家新添了一对宝贝蛋,我要是现在跑去,不是给你家添乱吗?”

    关耀祖哈哈大笑,眉眼间却尽是得意,“是薯仔说的吧,那孩子,可越来越别扭了。”

    欧阳庄但笑不语。

    他家那大侄子如今已有七岁,今年开春破格被国子监录取,让一帮子十七八岁的“老”同学无比汗颜。

    起初还以为他是沾了师公爹娘的光,可没想到才几个月,这孩子展露出来的渊博学识和扎实功底,让这帮大师兄们都不时自愧不如。

    若说是个小书呆,也让人好想些。偏偏这孩子走狗斗鸡,蹴踘跑马,无一不精。

    最可恨的是,他才上学时,装出一副纯真无辜的小样儿,骗了不少同学跟他对赌,哄去不少珍稀之物。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更恨老天不公,怎把所有的钟灵毓秀都给了他一人?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近来这位招得天怒人怨的欧阳山小同学开始换牙了。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缺俩门牙,说话漏风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形象。

    所以欧阳山小同学还没来得及展露他的毒舌功力,只是性格变得有些扭曲。象是十三四岁时的叛逆期提前到来,让那小子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大人,都是虚伪做作的。

    小孩,都是愚不可及的。

    女人,都是麻烦爱哭的。

    总之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欧阳庄一回来,看见大侄子用那样忧国忧民的眼光看着自己一家,着实吓了一跳,后来看那小子看谁都那德性,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也就见怪不怪了。

    成长期嘛,出点状况很正常。

    只是遗憾,更加怀念从前那个软呼可爱的胖白薯。

    关耀祖离得近,更加没少受小薯仔荼毒。

    他和申氏成亲之后,次年九月就生下了长女。起初薯仔还挺喜欢的,还说要娶妹妹做媳妇,如今送他都不要了。

    至于关公子上月喜得的那对麟儿,他更加鄙夷。光会吃奶的娃娃,吃完就拉,有什么意思?

    可关家觉得很有意思,京城里大半官宦人家更加羡慕。双胞胎,还是男孩儿,可不把人乐坏了?

    如今关府里天天忙着照顾新生儿和产妇,欧阳庄可没那么不识眼色的上门叨扰。再说如今他要说的事,找关耀祖一人足矣。

    看那欧阳庄的笑容,关公子直觉有些不妙。

    可他张口就道,“此事说来跟你还有几分脱不开的干系,所以务必成全。”

    ※

    定国公府,后院。

    公孙弘正百无聊赖的跪坐在地,听床榻上的祖父咆哮。

    “气死老子了!你说,你和那申家小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不是假装成亲,帮她守着那关家小子?”

    “你要做好人,你要大仁大义,老子不管你,可你怎么能拿家里名声开玩笑?”

    “那申氏嫁你三年无所出,一嫁了那关家小子,十个月就开了怀。眼下更是生下一对双生子,你知不知道外头人说得多难听?他们说咱们公孙家的男人没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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