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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的手腕:“你们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违反命令的下场?这样做会坏了大事!”
盏堂主挥刀自宫入皇城卧底多年,平素为人亦城府严谨,很是得人敬仰。但此刻不同,妇人龇着白牙,手上动作根本不停:“狗皇帝欠了日月会几百条人命,是皇家人都该杀!那罗刹美惑人心,便是盏伯已然被他迷惑,属下们也还是清醒的,让开!”说着故意把陆公公衣裳划开一道,里头棉絮飞出来,隐约血迹,这才又去追杀皇太后。
陆盏劝阻无奈,鹰眸下掠过深思,只得叫侍卫们围拢过来,护卫老太后速速回马车离去。
皇上在前边听见动静,本不放心,欲要亲自过来。德妃不让,明知目标是自己,又何必再去自投网络。便加派了层层精卫赶来镇压。
眼看兵丁越拢越多,底下弟兄招呼吃力。
老堂主急得面红耳赤:“罗爷!下面杀起来了,再不出动弟兄们又该死伤一片!命虽不是你自己的,但你也不能这么不当一回事!”
梅孝奕凤眸微睨,只是看着山下不语。那土坡处在木屋后侧,女人蹲在枯草丛中,花纸伞儿遮住了她的肩,伞面上已覆了层皑皑白雪。那白与她的银红在天际下绮丽如画,他看得有些失神。忽而却一双尖头鞋履往她身后悄然靠近,佝着瘦噶的背,鬼鬼祟祟,亦步亦趋,认出来是醇济王府的老王妃……传说中她母亲的主母……她的姥姥。
梅孝奕容色便冷,拂开袍摆转身离去:“方才已然劝阻你众人,执意不听,此刻却又来怪我不惜性命……放箭吧,抢几箱财宝,做山匪劫火撤退。”
“诶。”众堂主面露尴尬,汉生放了个烟炮,密林中顿时利箭如梭。
素玥与陆公公把老太后扶上马车,催着赶快离去。
少奶奶却还没回来,阿檀站在车厢外着急,叫着“少奶奶,少奶奶,你人在哪里?”想找秀荷,奈何刀剑乱舞,哪里看得到那屋子后面,急得都快要哭了。
“嘘嘘啦,乖~”秀荷蹲在地上给花卷把尿,那荒草从里一只小田鼠吱吱咕咕挖着地洞,小家伙看得目不转睛,舍不得尿。
听见娘亲催,便仰着小脑袋看秀荷。忽而一朵雪花飞来,摊着小手儿抓了抓,没有了,便好奇地张开小嘴:“阿呃~”
秀荷帮他把手心里的冰花儿弹开,佯作皱眉道:“被弟弟化成水儿溜走了,弟弟不尿,它不肯陪你玩儿。”
但那说话声可温柔,笑起来真好看。自从姐姐被烫伤以后,娘亲都疼姐姐和豆豆,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单独和自己亲近了,花卷很开心,开心得手舞足蹈:“嘎~~”
秀荷见他不肯尿,便抱着他站起来,忽而一抬头,却看到莫贞恍恍惚惚的一张红瘦老脸。
“是你?……无声无息的,老王妃跟在我身后做什么?”秀荷蹙起眉头,稍往边上退开一步。
莫贞看着秀荷愠怒的娇妩脸庞,满心满脑子却都是当年的那个婢子娘。婢子娘是不爱说话的,也不知道是那个犄角旮旯的丫头,先前连见都没有看见过,老王八蛋爱偷腥,真是哪里都能被他挖出来糟蹋。脖颈上有咬痕,淤青一片,听说多少年了都还不肯任命屈从,应该是挣扎时被老王八蛋弄下的。但是看着贱丫头的目光里却都是宠爱和干净,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一个女儿来维系。
看到自己来,忽然惊诧,手上东西都掉下去。生得是极美的,眼睛里也似掬着一抔水儿,女人见了都心动,更何况是那个贪-色的老王八蛋。莫贞就恨不得把婢子娘的美撕扯得稀巴烂了,冲上去把母女两个拉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嬷嬷就已经把她的脸摁到破砖石地上去踩。那脸真嫩啊,踩来碾去,砺石划破肌肤,渐渐血就渗出来,一忽而美丽便消陨了。
她陨了魂魄却还不肯散,从前徘徊在梦里折磨她,夜夜折磨,抓又抓不到,一抓立刻就醒过来,心跳得都快要虚弱。老王爷还不在身边,自从把她弄死了,老王八蛋从此便恨死自己,再也不肯踏进房门半步。
现在呢,现在她又派了这个丫头来,一个人来还不够,竟还带了三个小的。把老王八蛋的一颗心又勾去了,整天派人在铺子跟前守着,垂涎她的三个孩子,连被暴打一顿都不肯死心。听连旺说,人还没接到府上,屋子就已经腾出来了。哼,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他倒是真想。
恍恍惚惚分不清眼前是新人抑或旧颜,看着秀荷怀里俊秀讨喜的小婴孩,瞳孔里便射出精光。扯着面皮儿笑:“哦,能做什么,雪这样大,我看你一个人撑伞,想帮你打打。”
“杀啊——”
秀荷隔开她身影,听见屋前似乎传来厮杀,因担心两只还在沉睡的崽崽,便越发冷愠不睬:“不用你装好心,你让路,我这就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来了就不回去了。你看这里多好,山空鸟寂,比你婢子姥姥肮脏撞死的下场要好得多了。哟,瞧着多伶俐的一个孩子,不怪他曾姥爷那般喜欢,来~~你递来给我抱抱。”莫贞摊开手,好似又看到了那仇敌消陨地痛快一幕,一步步逼着秀荷往土坡边上退。
那笑容阴森诡异,颧骨一耸一耸好似鬼怪,竟想不到她是要在此处谋害自己。“扑簌——”有土块在脚后跟松散,落雪苍茫,半天听不到回音。秀荷不肯再退,心也狠了,用力撞开莫贞:“什么曾姥爷,崽崽的老爷早逝了,老王妃不要出口胡言!”
哼,还敢撞自己,一个婢子养的,她凭什么这样忤逆。得了两天太后的宠,今后爬自己头上去了。莫贞目光阴扈,咧着嘴儿嘁嘁笑:“哟,那半路媾-和的夫妻,算得上什么姥爷?不是他多事,你们这对贱骨头早死了,药死他都不解恨……拿来吧你!我这么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两眼一闭,都是一柱子的血。你说,你打哪儿不去,偏望京城里来,你这是逼我杀你,死在这里倒是干净了。”忽然发狠,苍黄的老手探进秀荷的怀里要抢孩子。见秀荷不给,那尖长的指甲儿便往花卷粉嫩的小屁股上狠掐。
“呜哇呜哇——”惯是个安静隽雅的小少爷,几时经历过这阵场,吓得花卷使劲往娘亲的怀里藏。
秀荷箍着不敢放,怕一松开就被莫贞夺走、扔去了土坡下。硬着心肠任花卷哭,用伞柄抵开莫贞蛮力的手臂:“你说什么?药死,那曾老大夫莫非是你派去的不成……你这个歹妇,我阿爹在天有灵,一定叫你不得好死!”
她是不缠足的脚儿,惶乱中用力一勾,莫贞便被绊倒在地上。
花卷哭得声音都哑了,秀荷想起上一回受伤的甜宝,满心里都是痛怜:“哦哦~乖弟弟不哭不哭,疼着了,叫娘亲看看。”啐了老王妃一口,裹着崽崽急步往回走。
“三奶奶,三奶奶——”四处兵荒马乱,老太后的马车要走了,阿檀站在车辕上叫。
“呃呜呜~~么、么~”素玥掂着大哭的小甜宝,眼角余光睇见木屋后推搡的一幕,本欲要张口,见秀荷终于将老王妃绊倒,蓦地一瞬迟疑,便放下了车帘:“走了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催促马夫速速离开。
“嘶——”石头磕破膝盖,痛得人割心割肺,眼睁睁看着秀荷转过身就要走,莫贞忽然狰狞笑起来。那苍枯的老手摸至身边一颗石头,蓦地便往秀荷的脑后掷去。
“唔……”秀荷只听身后疾风掠近,正待要转头躲避,只觉颈后忽然重重一击,双目晕眩间便软下地去。
“拿来把你!”莫贞跌跌撞撞爬起来,用力拉扯着秀荷怀中的花卷,想要摔死在坡下。奈何这丫头死便死了,手儿却还把小贱骨头守护得紧,怎样都拉扯不出。
“王妃,王妃,山匪被打跑了,您躲在那边做什么?”听见身后传来侍女叫喊,正徐徐往这边靠近。
连忙假装抽着裤子:“吓,别过来,脏着呐,就好就好。”
看一眼雪地上少-妇清丽的娇颜,那红红白白鬼魅迷离,怀中稚子俊秀苍白,哭得连声儿都哑了。她的心便发虚,怕这荒山野岭的那魂魄又前来索命,仓惶之中便匍下地去,掬起周遭一堆厚雪,把母子两个的身子盖住。
“死吧……死吧……死一个是一个……十七年前你就该死了,阴差阳错叫你多活了十几年,还得了男人疼,还产了子,该满足了……”
跌跌撞撞往马车方向跑去。
“呜哇……呜哇……”大雪漫漫,不远处只余下兵丁在清理残骸,没有人晓得那屋后曾经去了人,又有故事曾在那里发生。
“哒、哒~~”花卷冻得不行,蠕着肉嘟嘟的手儿腿儿,想去掰娘亲的眼皮。但是他太小了,还学不会爬,够不着呐。后来雪越下越大,他也就冻得没有声音了。
天苍地茫,一缕鲜红从女人簪花小髻后缓缓溢出,染红了花纸伞儿。那么瑰丽,怎么就没有人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