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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绘月宫蟾兔之形,取阖家团圆之意。陆瞳按下去后,剥开多余的面团,完整的图案就印在月团中。
杜长卿看得欲言又止,终是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夏蓉蓉,叹气道:“真是难为了我表妹。”
夏蓉蓉今日倒是不避着陆瞳了,只是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变天受了凉,整个人一幅心神不宁的模样。
杜长卿疑心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多问了两句,夏蓉蓉便站起身,端起已经做好的生月团站起身,低头道:“我先去拿进厨房烤一烤。”又唤上香草跟着一起,掀开毡帘去里间了。
杜长卿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怎么觉得最近她古里古怪的。”他问陆瞳几人,“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众人摇头。
他便自语:“莫非是我多心?”随即又一拍脑袋:“算了,先干正事。”他从旁捡了个空篮筐,一面往里抓了些果盘里的橙橘栗子,又将几只绑了腿的螃蟹扔进去,末了,装上一小坛桂花酒,空篮子便显得沉甸甸的。
杜长卿又从店门口的旗子上剪了块红布条,绑在篮筐提手上,打了个漂亮的结,篮筐就多了几分色彩。
他把装点好的筐子往桌上一顿,招呼阿城:“走,跟我上老胡家一趟,马上八月十五了,节礼还没送。”
杜老爷子死后,每年中秋,杜长卿都要送胡员外些便宜节礼,以报答他照拂生意之恩。
今年医馆赚银子了,节礼就丰厚了许多,要在往年,可没有这么大的螯蟹给他。
阿城挠了挠头:“东家,胡员外今夜不在家啊。”
“嗯?为什么?他这么大把年纪还敢夜不归宿?”
“昨日他不是说了吗?吴大哥的尸身送回来了,他和诗社的人在吴家,帮着料理丧事哪!”
……
“吴有才的尸身现在何处?”
“傍晚送回吴家了。”
殿前司里,亦有人在谈论这桩官司。
已至秋日,院子里桂花树开了,摇曳树影映在竹帘上,秋色也染上一层寒香。
雕花窗前,有人正坐着,半窗佳月洒下阵阵清光,将年轻人精致的眉眼渡上一层冷色。他眼底笑意不如往日真切,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文卷,目光有些复杂。
在他对面,殿前司副指挥使萧逐风沉声开口,“刑狱司已打点周全,陛下此次彻查朝举,礼部上下一干被牵连,我们的人替上去正好,你还有什么疑处?”
贡举这件案子,进行得比所有人预想中顺利。
明面上是科举舞弊,实际皇帝借此彻查近些年朝中招权纳贿、卖官鬻爵之风。且各方势力下场,礼部侍郎是太子一派,如今太子与三皇子间正是明争暗斗,三皇子岂能放过这个机会?连带所有涉案之人都不可能轻放。
对他们来说,是渔翁得利之事,但裴云暎看起来却并无半丝轻松。
裴云暎放下手中文卷,望着桌上灯烛,哂道:“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何处巧合?”
“贡举中有读书人在号舍自戕,闹出动静,正好传出院外,短时间里,除去枢密院不提,兵马司刑狱司三衙都得到消息。礼部涉案官员被查,审刑院官差去死者家中闹事,激起读书人与官府间矛盾,紧接着读书人拦轿,御史上奏朝堂,审刑院被查……”
他拿起桌上烛盏,盯着跳动的火苗,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死了个读书人,无论如何闹不到如此地步。其中每一步都似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否则在贡院出人命的一开始,以礼部的手段,就该把此事压下了。”
萧逐风皱眉:“你怀疑是三皇子背后指使?”
裴云暎摇头:“三皇子生性自负,不会将安危系于一平人之身。”
恰好段小宴此时捧着绣服进来,闻言插嘴道:“那说起来还得多亏了太府寺卿那位夫人不是。要不是她以为中毒之人是她宝贝儿子,在贡院门口和主考拉扯,又一赌气叫来兵马司当差的妹夫,让贡院的人连个遮掩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后面这一连串的大戏?”
他说得随意,裴云暎却眉眼一动。
他略一思忖,瞥一眼段小宴,问:“那个死了的读书人情况,你知道多少?”
段小宴平日里最喜欢记这些琐事,闻言立刻滔滔不绝:“你说那个吴秀才?他也是个可怜人,和他娘相依为命,平日里就在西街鲜鱼行里杀鱼讨生,听说原本是考状元的苗子……”
他兀自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被裴云暎打断。
“西街?”
“是啊,西街。”段小宴道:“西街怎么了?”
倒是一边的萧逐风,见状似有所悟,看向裴云暎,“那位女大夫坐馆的仁心医馆,就在西街。”
段小宴愣了一下:“这和陆大夫有什么关系?”
裴云暎没说话。
一瞬间,毫无头绪的线团仿佛找到了线头,一切模糊都变得清晰起来。
死去的儒生吴秀才,是西街鲜鱼行杀鱼的读书人。
将贡院自戕案闹大的太府寺卿董夫人,曾请陆瞳替他儿子看过肺疾。
锒铛入狱的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不久前,陆瞳曾为她夫人施诊登门范府。
每一处链接的节点,都正好、恰好地出现了陆瞳的影子。
烛盏中火苗轻晃,将人的影子悠然拉长,年轻人静静看了良久,倏地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这个。
什么“纤纤”,什么药茶,一步步接近赵飞燕,甚至更早在万恩寺救下董麟,或许从一开始,身在其中的人就已不知不觉步入她局。
真是耐心又谨慎。
段小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怀疑贡举场上的案子,和陆大夫有关?”
“不是怀疑。”
裴云暎放下手中烛盏,微微冷笑道:“此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侍卫青枫的声音:“主子。”
“讲。”
青枫犹豫一下,道:“刚刚军巡铺屋收到消息,有人举告西街仁心医馆内杀人埋尸,步军巡检正带人去西街拿人。”
此话一出,屋中三人都是一顿。
前头才说贡举一案和陆瞳有关,现下就收到巡检去医馆拿人的消息。
段小宴张了张嘴:“不会真是陆大夫干的吧?”
裴云暎沉吟片刻,问:“何人举告?”
“西街杏林堂掌柜白守义。”
白守义?
他微微扬眉,一瞬明白过来。
萧逐风看向他:“要我走一趟吗?”
城中治安巡警一事,其实交给军巡铺屋也就罢了,但事关仁心医馆,又或许和贡举一案有关,免不了多上几分心。
裴云暎笑笑,起身拿起桌上长刀佩紧,淡道:“我去吧。”
……
天色暗了下来。
进了秋,一过傍晚,西街沿街灯笼就一盏盏亮了起来。
西街不如城南热闹,今夜晴月,月色朗朗,照得老城墙也泛着一层雪亮。
杜长卿同阿城站在医馆门口,正打算关门回家,忽然听得街道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急促,在寂静秋夜中如一道急鼓,听得人心惊肉跳。杜长卿下意识回头,就见一群穿皂衣的巡检铺兵自远而近奔来,又在医馆门口“驭”地一声勒马停步。
为首的是个戴帽子的巡检,生得凶神恶煞,不顾杜长卿和阿城二人尚站在眼前,下马自顾走到医馆门口,把大门一推——
“哎哎哎,官爷这是干什么?”杜长卿茫然之余不忘堆出一个笑,“这大晚上的要买药,知会一声就行,不必亲自劳动……”
巡检差头一把将他推开,喝道:“巡检司办案,无关人士暂避!”
杜长卿愕然:“办案?”
这时候,医馆里铺点上灯烛,陆瞳擎着灯盏和银筝一同走了出来,似被这外头动静惊动,站在门口,疑惑望向众人。
“这是…….”
见出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差头脸色比方才稍缓和了些,语气仍冷酷,只道:“有人举告你们医馆杀人埋尸,巡检司奉命缉查办案!”他一扬手,身后铺兵便一拥而上,团团将人围住。
杜长卿定了定神:“这一定是弄错了,我们这是医馆,怎么可能杀人埋尸……”
他的话被陆瞳打断了。
陆瞳站在医馆门口,看向为首的官差,平静开口:“既是奉命办案,仁心医馆自当配合。只是我们也是入了籍的正经商铺,大人要办案,能否让我们看看巡检手令?”
军巡铺屋的申应奉一滞。
他收到消息,立刻就往带人赶往西街,哪还来得及去拿手令。如今盛京贡举一案后,朝中震荡,若他能在这时候办成一桩漂亮案子,升官指日可待。
而一般办案时,平人也不会特意问起手令,谁知道这女子会突然提起?
正僵持着,忽而身后传来一声:“这里。”
这声音来得突然,众人循声回头望去。
桂枝香气扑鼻,明月斜上梢头,迢迢良夜里,有人驭马驰行。
年轻人在西街门口提缰勒马,下马朝医馆走近,四周铺兵渐次让开,檐下朦胧灯色照亮了他绯色衣袍,也照亮了他俊美的眉眼。
申应奉一愣,随即狂喜:“裴大人!”
陆瞳心下一沉。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裴云暎。
裴云暎在陆瞳身前站定,取下腰间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旋即笑道:“陆大夫的《梁朝律》,果然背得很熟。”
短暂的沉默后,陆瞳抬眸,看向眼前青年。
“裴殿帅。”